工部衙门,气氛沉闷得能拧出水来。
工部尚书张允文站在文华殿内,额角渗出的细汗,已经濡湿了鬓角。
他手中的那份巨舰图纸,此刻正微微颤抖着。
“殿下,巨舰的初步设计图,臣与部中几位老匠官,不眠不休三日,已绘制完成。”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熬干了心血的疲惫,以及一丝藏不住的忧虑。
“只是……此等艨艟巨舰,非内河舟船可比。”
“对龙骨主材的要求,堪称苛刻,需千年以上的铁力木或是巨楠木方可担当。”
“更要命的是,当年随忽必烈征战、建造宝船的老工匠,海禁之后,大多流落民间,已近百载……”
“这技艺,恐怕……已有断绝之危。”
朱标接过图纸。
他的指尖划过那一道道繁复而雄壮的线条,那是一个沉睡的海洋帝国即将苏醒的轮廓。
他并未理会张允文那张写满为难的脸,只是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名单呢?”
张允文愣住了。
“什么名单?”
“那些散落民间的老工匠和他们后代的名单。”朱标的语调很平,平得听不出一丝情绪,却让张允文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张允文羞愧地垂下头,声音低了下去。
“臣……臣无能。”
“海禁多年,工部与他们早已断了音信,如今再去寻访,不啻于大海捞针。”
“你找不到,有人找得到。”
朱标将图纸轻轻搁在桌案上。
“蒋瓛。”
殿角的阴影里,一道黑影无声滑出,单膝跪地。
“臣在。”
“给你一个月。”
“把全大明最好的船匠,给本宫一一请回来。”
“活着的,许他们高官厚禄,子孙三代享朝廷恩养,光宗耀祖。”
朱标的声音顿了顿,一丝寒气沁入话语。
“不愿来的,就告诉他们,大明的诏狱里,还很空。”
张允文的脊背猛地窜起一阵刺骨的凉意。
用锦衣卫去“请”工匠?
这位太子殿下的行事,哪里有半分仁厚储君的模样,分明是比陛下还要霸道百倍的铁腕!
蒋瓛却无半点迟疑,嘶哑着嗓子应下。
“遵旨。”
黑影再度融入黑暗,好似从未出现。
朱标这才将目光投向兀自震惊的张允文。
“人,本宫给你找齐。”
“钱呢?还缺多少?”
张允文嘴唇哆嗦着,报出了一个让他自己都心头发颤的数字。
“若要建造十艘此等巨舰,初步估算,至少……至少需白银三百万两。这还未计后续的军械、人员开销,国库……怕是……”
“国库的钱,本宫一两都不要。”
朱标直接打断了他。
陈文德那样的国之巨蠹,倒是给他留下了一笔丰厚的遗产。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叠票号凭证,随手掷在张允文面前。
纸张散落,上面的数字让张允文的呼吸都停滞了。
“这是五百万两。”
“从东宫内帑直领,不必过户部的手。”
“用国贼的钱,铸我大明的龙骨!张尚书,够,还是不够?”
张允文死死盯着那叠足以让户部尚书嫉妒到发狂的银票,整个人都僵住了。
下一刻,他猛地跪倒在地。
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股难以抑制的狂热与激动,从胸腔直冲头顶。
用贪官污吏的不义之财,去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海上盛世!
这是何等的气魄!
“够了!殿下!太够了!”
老尚书的声音里竟带上了哭腔,他重重叩首。
“臣,定不负殿下所托,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打发了心潮澎湃的工部尚书,朱标的眼神重新归于幽深。
造船,仅仅是第一步。
盘踞在海疆上的那些硕鼠,必须先一步清理干净。
“殿下。”
蒋瓛去而复返。
这一次,他带来的是一份用油布紧紧包裹的密报。
“按您的吩咐,那张网,我们撕开了一个口子。”
密报展开,一股混杂着血腥与海盐的咸湿气息扑面而来。
“福建盐商林贤,勾结泉州卫指挥使,走私生丝、瓷器与倭寇交易,换取硫磺与铜料。”
“我们的人秘密拿下了他,嘴已经撬开了。”
朱标的目光直接落在了供词的末尾。
林贤招认,泉州卫指挥使之所以敢如此胆大包天,是因为他每年都会将获利的一成,秘密送往宁王朱权的王府。
宁王,朱权。
他那位手握大宁三卫精锐,素有“多谋善断”之名的十七弟。
“很好。”
朱标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冰冷而锋利的弧度。
“将这份供词,连同林贤画押的账册,誊抄一份。”
蒋瓛的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是否如晋王那般……”
“不。”
朱标摇了摇头。
“对付不同的狗,要用不同的打狗棒。”
“十七弟比老三聪明,也更危险。直接把刀递给他,他会反过来咬你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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