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总署地库,烛火如豆,将每个人的影子拉扯得扭曲不定。
空气里弥漫着陈腐纸张与尘埃混合的特殊气味,三大箱账册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三口沉重的棺材,里面埋葬着江南士族数百年的体面与根基。
周世忠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动了箱中的鬼魂:“都督,三思啊!这东西一旦公之于众,江南必将血流成河,半数世家一夕倾覆,朝廷的根基都会动摇!”他干瘦的手指微微颤抖,眼神里满是惊惧。
赵三河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却咧开一个嗜血的笑容,他“噌”地一声抽出腰刀半截,寒光映着烛火,晃得人眼花。
“动摇个屁!俺看正好!这些吸血的蛀虫,一个个脑满肠肥,早就该开刀了!都督一声令下,俺老赵带人把他们挨家挨户全绑了,有一个算一个,保证没有漏网的!”
杀气瞬间充斥了整个地库。
然而,林昭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泛黄的册页,缓缓摇头:“抓?江南士族,盘根错节,姻亲故旧遍布朝野,抓得完吗?杀?杀尽了他们,谁来治理地方?谁来维系运转?我们的人,还不够。”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冷水,浇熄了赵三河的杀气腾腾。
周世忠松了口气,以为林昭回心转意,刚要再劝,却见林昭沉默良久,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忽然转身,从一旁的条案上取来笔墨。
他要做第三个选择。
他没有在账册上写字,而是铺开一张崭新的宣纸,笔走龙蛇,写下几行大字。
“账册属实,然罪不溯及百姓,前事不究。”
“然,侵占之田,即刻归还原主;苛刻之债,一纸作废!”
写完,他将这张纸高高举起,字迹如刀,锋芒毕露。
周世忠和赵三河都愣住了,苏晚晴美眸中也满是困惑。
不杀人,不抓人,却要他们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都督,这……”周世忠彻底看不懂了。
林昭没有解释,只是从墙上取下一支火折子,吹亮,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他将那跳动的火苗,决然地投进了第一个木箱!
“呼——”
干燥的陈年账册遇到明火,瞬间腾起一人多高的火焰!
橘红色的火光爆开,将整个幽深的地库映得亮如白昼,也映红了每个人的脸庞。
热浪扑面而来,带着纸张焚烧的焦糊味。
“都督!”赵三河失声惊呼,本能地想去扑救。
“站住!”林昭厉声喝道,他自己却站在熊熊燃烧的火箱前,纹丝不动,任由火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
第二个,第三个……
他亲手将火种投入另外两个箱子,三团烈火冲天而起,仿佛三座审判的祭坛。
那些记录了无数罪恶、能让江南天翻地覆的铁证,就在这火焰中,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地库内,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木材和纸张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苏晚晴凝望着林昭坚毅的侧脸,火光勾勒出他如山岳般沉稳的轮廓。
她终于忍不住,轻声问道:“为什么?这本是最好的机会,可以一劳永逸,将所有与我们作对的人,连根拔起。”
林昭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三团火焰,声音低沉而有力:“今日我用账册杀人,明日,就会有别人用新的账册来杀我。冤冤相报,仇恨的循环永远不会停止。我要立的新政,根基不能是恐惧和屠刀,而应该是希望。”
他缓缓转身,眸光扫过众人,那目光中的坚定与深远,让在场所有人都心神一凛。
“传我的将令!”林昭的声音陡然拔高,穿透地库,响彻在总署上空,“通传江南八府所有州县——自即日起,凡无官方鱼鳞册为凭,仅有私人契约之田产交易,一概作废!凡被巧取豪夺之田地,原主可凭旧地契,或三名以上乡老邻里作证,由官府出面,一律归还!”
“所有私下放贷之利,超出朝廷法典部分,官府不予承认,本金还清,契约作废!”
这道命令,比那三箱账册更像一道惊雷!
消息如长了翅膀的鸟,一夜之间飞遍了江南的每一个角落。
整个江南,彻底沸腾了!
最初是难以置信的窃窃私语,然后是狂喜的奔走相告,最后汇聚成一股席卷乡野的洪流。
无数被夺走土地、背负沉重利贷的百姓,扶老携幼,从四面八方涌向各地的官府衙门。
衙门口,人山人海。
他们拿着早已发黄变脆的旧地契,或者拉着颤颤巍巍的乡老,脸上带着既忐忑又充满希望的表情。
当第一个老农从县令手中接过盖着官府大印、确认田产归还的文书时,他布满沟壑的双手抖得不成样子,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张纸,仿佛盯着失而复得的命根子。
“三十年了……整整三十年了……”他喃喃自语,下一刻,这个在恶霸和高利贷面前都未曾弯下的脊梁,猛地跪倒在地,冲着总署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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