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字灼心,那份来自北境的八百里加急,仿佛不是纸,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林昭指尖发颤。
桃花村清晨的宁静被彻底撕碎,只剩下信使粗重如破风箱的喘息,和周遭村民们倒吸凉气的声音。
墨无尘。
这个名字,曾是悬在新朝头顶最阴森的梦魇。
他是旧时代的国师,是玄冥会的首领,是那个用神鬼之说愚弄天下,掀起无边血雨,让无数家庭分崩离析的罪魁祸首。
林昭的改革之路,很大一部分,就是一场与墨无尘所代表的愚昧和迷信的战争。
而现在,这个最大的敌人,这个旧时代的最后一道巨大阴影,竟然病危,临终所求,是见他一面。
“不能去!”
一声清脆又决绝的断喝,来自林昭身后的林小翠。
这个当年在流民队伍里还略显稚嫩的女孩,如今已是宣传司的中坚骨干,眼神锐利如刀。
“林先生,此人诡计多端,谁知这是不是他最后的阴谋?更何况,他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我们有多少兄弟姐妹死于玄冥会的妖言惑众之下?他凭什么在临死前,还要见你一面,脏了你的眼睛!”
她的话音刚落,周围的老村民们立刻群情激奋。
“小翠说得对!这种人,就该千刀万剐,死在阴沟里!”
“还想见林先生?他不配!”
林昭没有说话,他只是缓缓地折起了那封血信,目光投向远方北境的层云。
他想到的不是那个高坐祭坛、呼风唤雨的国师,而是那个在大雪中被新军围困于边疆书院,最终选择放下武器的守灯人。
“信使,”林昭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的原话,真的是想见我一面?”
那名信使挣扎着抬起头,从怀中又掏出一份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信函,双手奉上:“回先生……墨帅的原话并非如此。这封血书,是镇守北境的陈将军所写,他怕您不肯……不肯理会。墨帅真正的遗言,写在这里面。”
林昭接过那封沉甸甸的信,打开。
里面没有威胁,没有诡计,只有一行颤抖却清晰的字迹。
“罪人墨无尘,不求宽恕,不奢原谅。唯愿死后,能将骨灰撒于宣化城‘黎明书院’门前石阶之上,足矣。”
落款,是一个鲜红的手印,仿佛耗尽了生命最后的气力。
祠堂内外,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如果说之前的请求是挑衅,那这个遗愿,则是一种近乎卑微的忏悔。
黎明书院,那是新朝在玄冥会总坛废墟上建立起来的第一座现代化书院,是科学与理性的圣殿,是专门为了破除他一手建立的迷信而存在的地方。
他想让自己的骨灰,被每一个走进新时代的孩子,无声地踩在脚下。
“痴心妄想!”林小翠气得浑身发抖,“他害了那么多人,凭什么死后还能安息在书院的圣洁之地?那里的每一块砖,都浸透着被他残害者的血泪!让他魂归那里,是对死者的侮辱!”
这一次,许多村民犹豫了。
他们恨墨无尘,但这个遗愿,却让他们感到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林昭沉默了许久,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
片刻之后,他拿着一本厚厚的手稿走了出来,正是当年墨无尘被俘后,在囚禁中写下的自白——《我为何骗了天下三十年》。
他将手稿翻到最后一页,高高举起,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上面那一行字。
“林昭,你赢了。因为你教人相信自己,而我,教人相信一个虚无缥缈的神。这世上,从来就没有神。”
林昭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声音低沉而有力:“我曾以为,我们的胜利,是把他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让他永世不得翻身。但读完他写的每一个字,我才明白,真正的胜利,不是让他死,而是让他醒。”
他看着林小翠,一字一顿地说道:“他最后写的每一个字,都在拆自己亲手建起来的庙。他用后半生的醒悟,去审判前半生的罪孽。这份罪与醒,值得一句公道。”
说罢,他不再理会众人的反应,径直走到桌案前,铺开纸笔,亲自修书一封,交予另一名待命的信使。
“送往京城政事堂,急呈苏首辅。”
三天后,京城政事堂。
苏晚晴看着林昭的亲笔信和北境送来的遗言副本,秀眉紧蹙。
作为新朝的首辅,她的第一反应是驳回。
政治影响太恶劣了。
为一个罪大恶极的前朝国师破例,必然会引起民间巨大的反弹,尤其是在那些深受玄冥会其害的地区。
这会动摇新朝“善恶分明”的法理根基。
她提笔,便要写下“驳回,按叛逆罪处置后事”的批示。
然而,笔尖悬在纸上,迟迟没有落下。
她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宗尘封在碑底档案中的卷宗。
那是新朝建立之初,清剿玄冥会余党时,抓获的一个“影子刺客”。
那个少年被捕后,不发一言,只是在牢房的墙上,用指甲划着一个又一个扭曲的“怕”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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