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最后一次大朝,紫宸殿内气氛肃穆。蟠龙金柱映着晨光,文武百官依序而立,玄色朝服与朱紫袍笏构成一幅庄重的画卷。然而今日,许多敏锐的官员都察觉到一丝不同——那位近年来虽无实职、却始终位列文官班首、如同一道沉静渊渟身影的翰林院学士、前“春深铁卷”执掌者苏云璋,今日的装束格外郑重。他未着常穿的深青直裰,而是换上了一身簇新的、符合其品级的玄色绣仙鹤补子朝服,头戴七梁冠,手持象牙笏板,眉目间不见往日的温润闲适,反有一种近乎肃穆的平静。
当殿头官唱过“有本启奏,无本退朝”的例行公事尾音将落未落时,苏云璋稳步出列。
他的步伐不快,却异常沉稳,行走间肩背挺直,那曾经为护黛玉而受过刀伤的左肩,如今早已痊愈,只是每逢阴雨仍会隐痛——这痛楚今日也格外清晰,仿佛在提醒着什么。他行至丹陛之下,撩袍,跪拜,动作一丝不苟。
“臣,翰林院学士苏云璋,有本奏。”他的声音清朗,不高不低,却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大殿。
珠旒之后,皇帝萧庭曜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深邃难辨。他早已收到苏云璋请求今日当庭上奏的密折,知晓其意,此刻只是淡淡道:“讲。”
苏云璋直起身,并未立刻开口,而是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已备好的奏疏。奏疏以素白宣纸誊写,封面无题,简朴得与他身上庄重的朝服形成对比。他双手将奏疏高举过顶:
“臣,苏云璋,蒙陛下信重,位列朝班,参与机要,十有余年。幸赖陛下圣明,祖宗庇佑,同僚戮力,四凶既除,新政得行,盐漕渐清,边疆暂宁。臣之夙愿,已偿其八;臣之微力,已尽厥职。”
他的声音平稳,如同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史实。殿中不少官员屏息凝神,隐隐猜到了下文。
“今国事初定,贤能辈出。臣本山野散人,性喜闲静,才疏学浅,于经纬世务实非所长。昔年为情势所迫,为血仇所激,不得已厕身朝列,如履薄冰,幸未辱命。然臣志本不在此,常思晦庵先生‘春深园丁’之训,向往林泉之乐,琴书之趣。今诸事已毕,臣躯渐衰,旧伤时发,实难再荷重任,尸位素餐。”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御阶之上那模糊的帝王身影,继续道,声音中多了一丝恳切:
“伏念陛下待臣,恩同再造,情逾骨肉。赐臣铁卷,托臣重任,许臣剑履上殿之荣,偿臣沉冤得雪之愿。臣虽肝脑涂地,难报万一。然臣深知,陛下乃旷世明君,胸有丘壑,目有万里。庙堂之上,能臣干吏如云;江湖之远,亦需有人为陛下守此‘春深’之诺,观民生之细微,察世风之清浊。”
“故臣今日,冒死恳请陛下,准臣辞去一切官职虚衔,放归田园。臣愿以布衣之身,于京郊棠下,莳花弄草,课读子孙,静观盛世,遥祝圣安。他日陛下若有所询,臣必知无不言;若有所需,臣之后人,亦当效忠竭力。此非臣负陛下知遇之恩,实乃臣以余生,另寻一途,续报君恩,全臣素志也。”
言罢,他将奏疏再次高举:“此乃臣《乞骸骨疏》全文,及历年所掌‘棠影司’人员名录、档案密钥、与‘春深铁卷’之交接文书,一并呈上。自此,臣于朝中所有职责、所有隐秘,尽交于陛下,交割清楚,绝无保留。”
这番话,条理清晰,情理兼备。既回顾功绩,表明去意已决;又感恩君上,为退隐找到“另类报效”的理由;更将所有权柄、机密彻底交割,以示毫无恋栈之心,亦免君王后顾之忧。言辞恳切坦荡,姿态从容决绝。
大殿内鸦雀无声。许多官员心中震动。他们见过太多或恋栈不去、或失意被逐的朝臣,却鲜少见到如此功成身退、且退得如此干净利落、甚至将手中最隐秘力量都主动上交的臣子。这需要何等的清醒与魄力!
御座之上,萧庭曜沉默着。他早已看过密折,但亲耳听到苏云璋当庭陈词,心中仍是波澜起伏。他想起少年时的相伴,想起君臣相得的岁月,想起那些惊心动魄的暗战与最终尘埃落定的胜利……这个亦臣亦友的人,终究还是要走了。不是被迫,不是失意,而是主动选择,去完成他心中那个“园丁”的夙愿。
良久,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厚重的质感:“苏卿所言,朕已悉知。卿于国于朕,功勋卓着,朕心甚慰,亦甚……不舍。”
他顿了顿,似乎在下最后的决断,也似乎在做最后的挽留尝试:“然卿志既已决,朕虽为天下主,亦不能强夺臣子之志,阻人伦之乐。卿所请……朕,准了。”
“准”字落下,如同定音之锤。许多官员心中暗叹:一个时代,似乎真的随着这个“准”字,悄然落幕了。
皇帝继续道,声音转为庄重:“苏云璋,原翰林院学士,秉性忠贞,才略过人,辅弼有功。今功成身退,志行高洁,特准其致仕。保留其‘春深公’尊号,岁俸照给,以养天年。赐金帛、田庄,许其保留‘如朕亲临’之‘春深不谢’匾额,永镇苏府,荫庇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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