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雨过天晴,彩虹横跨运河上空,两岸被洗涤过的草木青翠欲滴。柳清徽醒来,见苏云璋肩头衣衫已被她睡梦中压出褶皱,窗外是水洗过的碧空与彩虹,不由莞尔:“方才竟睡着了。你的箫声,比什么安神药都管用。”
他们并不急于赶路。船行至风景佳处,或听闻附近有名胜古迹,便让船家泊岸,上岸盘桓一两日。
在徐州,他们登临云龙山,访放鹤亭旧址,遥想东坡当年。苏云璋于山腰小亭中,以随身携带的笔墨,在春棠笺上录下东坡《放鹤亭记》片段,笔意疏朗。柳清徽则在山间发现几株罕见的草药,小心采了,说是回去可配一味新方。
过淮安,他们特意去看了漕运总督府旧址与镇淮楼。昔年盐漕之争的风暴中心,如今只余下巍峨的建筑与来往的商旅,那些惊心动魄的往事,已化作茶楼酒肆里说书人口中模糊的传奇。两人在镇淮楼头凭栏远眺,运河如练,帆影点点。苏云璋忽然指着远处一艘吃水很深的漕船,对柳清徽轻声道:“你看,如今这盐漕之利,总算能多些落入国库与百姓口袋了。”语气平淡,却有着幕后之人看到棋局终定后的释然。柳清徽握了握他的手,没有说话。
这一路,他们遇见过卖唱为生的盲眼父女,柳清徽悄悄让船家多给了些银钱;遇到过因家乡水患北上投亲的落魄书生,苏云璋与他聊了半日学问,临别赠了他几锭墨与一些盘缠;也遇到过在码头兜售自编蒲扇、竹篮的老妪,柳清徽买了好几把,说是轻便实用,正好分赠京中的晚辈。
最漫长的一次停留,是在瓜洲。
船至瓜洲渡时,正是黄昏。夕阳将浩渺江面染成一片金红,远处金山寺的塔影在暮霭中若隐若现。码头上依旧繁忙,却已不是当年林如海秘密托孤时的那个简陋荒僻的野渡了。
苏云璋让船家在远离主码头的一处僻静水湾泊船。夜幕降临后,他携柳清徽下了船,沿着江堤缓缓行走。夏夜的江风带着湿气与淡淡的鱼腥味,远处灯火点点,渔歌隐约。
他们找到了当年那片早已面目全非的芦苇滩。如今这里建起了小小的龙王庙,香火寥寥。庙前有棵老柳树,枝干虬结,想来年月久远。
两人在柳树下静立良久。江涛拍岸,声声入耳。
“就是这里了。”苏云璋望着漆黑的江面,声音很轻,“那晚雪很大,林公的船就泊在前面不远。他抱着玉儿,站在舱口……”
他没有说下去。柳清徽挽住他的手臂,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她记得丈夫当年从瓜洲归来时肩头的伤与眼中的决绝,记得那个惊怯小团子初入苏府的模样,也记得后来无数个日夜的守护与如今黛玉一家和乐的模样。
“都过去了。”柳清徽轻声说,“如海兄与贾敏姐姐若在天有灵,看到玉儿今日,也当含笑。”
“是啊,都过去了。”苏云璋长长舒了一口气,仿佛将最后一丝沉淀在心底的沉重,都随着这江风呼了出去。他从袖中取出那管洞箫,就着江风明月,吹奏起来。这一次,他没有吹奏任何成名的曲子,只是即兴而作,箫声低回婉转,似在倾诉,又似在告别,最终化入浩荡江声,了无痕迹。
当夜,他们宿在船上。半夜里,苏云璋肩伤隐痛,辗转难眠。柳清徽起身,就着舱内小灯,为他敷上黛玉准备的膏药,又轻轻为他揉按良久,直到他呼吸渐渐平稳,沉沉睡去。她守着他,听着舱外汩汩的水声与偶尔的虫鸣,心中一片安宁。这一路,她照顾他的旧疾,他体贴她的晕船;她为他缝补衣衫,他替她簪好被风吹乱的发丝。没有仆役环绕,没有俗务缠身,只有最本真的相依相伴。这种褪去所有光环与身份后的相守,比年轻时更多了一份历经岁月淬炼的、深入骨髓的默契与珍重。
离开瓜洲后,他们不再沿运河主道南下,而是折入支流,向着太湖方向而去。船行渐缓,景色愈幽。过常州、无锡,河道渐窄,两岸时见桑田鱼塘,白墙黛瓦的村落掩映在绿树修竹之间,真正的江南水乡风貌渐次展开。
这一日,船行至一处无名野荡。水面开阔如镜,四周芦苇丛生,远处有青山如黛。时值午后,云影天光,倒映水中,船行其间,仿佛滑行在一幅巨大的青绿山水画卷之上。周老大说,此荡连通太湖,却少有大船往来,最是清静。
苏云璋让船家在荡心一处平坦的芦苇浅滩旁泊了船。他与柳清徽下了船,登上浅滩。滩上细沙柔软,生长着几簇蓼花与不知名的野草,开着细碎的蓝紫色小花。
柳清徽忽然道:“子珩,我想弹琴。”
苏云璋微笑颔首,回船取了她的“清商”琴。就在这野荡之滨,芦苇之侧,柳清徽席地而坐,将琴置于膝上,信手拨弦。弹的既非《广陵散》的激昂,也非《幽兰》的孤高,而是一曲她自己近日有感而作的《云水谣》。琴音清越空灵,似云卷云舒,似水波荡漾,与这天地间的静谧完美相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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