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世岛的雪还没停,风裹着冰粒打在药庐的木窗上,沙沙响。可庐内的炭火总燃得旺,连空气里都飘着淡淡的药香,比往日多了点活气——那活气,是榻上那个时醒时睡的人带的。
柳相醒着的时候,总爱盯着屋顶的木梁发呆。墨黑的眸子还是蒙着雾,警惕没全散,却没了初见时的凶性,像只被驯顺了些的小兽,安静得有些空洞。望舒端药过去,他会张开嘴,药汁沾到唇角,还会下意识抿一下;她替他换肩上的伤药,指尖碰到他的皮肤时,他身子会僵一下,却不躲,只把目光挪到她手里的药罐上,像是要把那陶罐的纹路刻进眼里——仿佛她和这罐药,是他混沌世界里仅有的两个准星。
望舒话不多,只在递水时说句“慢些”,换药时提句“忍忍”。可她发现,柳相的恢复快得离谱:前几日还得靠她扶着坐起,不过十来天,他已经能自己挪到窗边,看外面飘着的雪。
这天傍晚,风雪歇了些,天边漏出弯月牙,清辉洒在雪地上,亮得晃眼。望舒煎好固本的药,端着碗进内室,榻却空了。
她手还按在药碗边缘,指尖瞬间凉了半截。快步走到门口,才看见院中的老柳树下,立着抹白影。
柳相披了件她找出来的旧白袍,料子软,裹着他单薄的肩,风一吹,衣摆轻轻晃。他仰着头,望着天上的月牙,长发垂在背后,像匹散了的银缎。月光落在他侧脸,把眉骨的轮廓描得清,却也衬得那点孤寂更重——像株长在冰原上的草,看着立得住,却透着股无依无靠的弱。
听见脚步声,他缓缓转头。目光撞在望舒身上时,没了往日的慌,只剩点茫然的认。望舒走过去,把手里的厚斗篷递给他:“外面冷,你伤还没好,站久了要冻着。”
他没接,眼睛又飘回月牙上,眉峰拧成个浅结,像是想从那点清辉里抓什么,却什么都抓不住。忽然,他抬起手,指尖朝着月亮的方向,喉咙里滚出个沙哑的音:“……月……”
望舒心里一动。这是他第一次发出像样的声音。她顺着他的手望去,轻声应:“是月亮。夜里出来,能照路。”
柳相的喉结又滚了滚,像是在学这个词,却没发出声。他收回手,目光扫过院外的雪坡、远处的冰海,最后落回望舒脸上,那眼神明明白白的——这是哪?我是谁?
望舒看懂了,慢慢摇头:“这里是遗世岛,在北海最偏的地方。我在海边捡的你。”她顿了顿,声音放得更柔,“你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对不对?”
他的脸白了点,像是被这话扎了下。抬手按住额角,指节泛了白,眉头也锁得紧,可过了会儿,还是缓缓摇了头,动作滞涩得很。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望舒把斗篷往他肩上披,指尖碰到他的肩,能感觉到他没绷那么紧了,“我给你起了个名字,叫柳相。你要是不介意,就先这么叫。”
“柳……相……”他跟着念,两个字磨得有些涩,却没推开肩上的斗篷,只是垂着眼,盯着自己的手——那双手还带着点病气的白,却比前几日稳了些。
望舒渐渐发现,柳相忘了事,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没丢。
有次她去绿洲边缘采“雪参”,脚踩在松雪上,没注意身后有块松动的岩石。石块滚下来时,她还没反应过来,身边已经多了个人。柳相站在她身前,胳膊还下意识往她这边挡了挡,虽然身子还虚,可那瞬间散出来的劲,像头突然竖起尖刺的兽,连风都似的顿了顿。等看清是块石头,他才松了劲,回头望她,眼里还带着点没褪的慌。
还有次她设陷阱捕了只雪雉,蹲在院里处理。石刀钝,她割得费劲,柳相不知何时站到了旁边。看她半天没划开皮毛,他忽然伸出手,指尖碰了碰她的手腕,示意她把刀给他。
望舒犹豫了下,递了过去。只见他手指握住刀柄,姿势看着随意,下刀却准得很——石刀贴着雪雉的皮毛,顺着肌理轻轻一划,连血珠都没溅出多少,动作流畅得像练了千百遍。没一会儿,雪雉就清理干净了,他递回来时,手上竟没沾多少血。
望舒接过雪雉,心里翻了翻:这绝不是普通人能有的手法。他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
为了让他恢复得快些,也想多探点线索,望舒开始带他在绿洲里走。她指给她看“冰蓝藓”长在石缝里,“雪参”藏在松树下,告诉他哪种草能止血,哪种花能安神。柳相大多时候沉默地跟着,只有在她讲疗伤的草药时,目光会多停一会儿,像是隐约有点印象。
这天,望舒带他去了绿洲深处的热泉。泉水冒着白汽,落在周围的雪上,化出一圈圈湿痕,暖融融的气裹着草木香,很舒服。她指了指泉水:“泡会儿吧,对筋骨好。”
柳相站在泉边,盯着蒸腾的白汽,有些迟疑。他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水面——温温的,不烫。可就在指尖碰到水的瞬间,他忽然闷哼了一声,身子猛地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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