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觉寺的晨钟暮鼓,化不开云昭体内的坚冰。
九岁那年,他被觉光禅师寄望于长乐国神医周正的天香山庄。传言中那枚祖传的“天香豆蔻”,或许是撬动“幽冥锁”的一丝微光。
山庄药香馥郁,周正初始确也尽了心力。金针颤巍巍刺入云昭幼小的穴道,磅礴温和的药力如暖流注入,却顷刻间被额心那无形的幽冥锁贪婪吸尽,泥牛入海,连涟漪都未曾泛起半分。几次三番,周正捻着胡须的手越来越慢,眉头越锁越紧。那枚关乎家族传承的天香豆蔻,他终是舍不得用在这样一个毫无把握的“无底洞”上。
热情冷却,云昭便被安置在偏院一隅,近乎遗忘。偏是周正的孙女,周青青,这个被娇纵惯了的“小魔医”,对这个特殊的药罐子产生了扭曲的兴趣。她继承了家学,却更痴迷于“毒”这一字的诡谲力量。起初,她只是好奇。见爷爷的补药无用,便偷偷将自己调制的、带着微毒的药汁混入云昭的饮食。见云羽饮下后竟仍无反应,她那双灵动的眼睛里,闪烁的不再是医者的探究,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
“咦?真的毒不倒你?”她歪着头,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好玩的玩具。
自此,云昭的噩梦开始了。偏院那间小小的柴房里,时常传出压抑的痛哼。
周青青会强行捏开他的嘴,将一碗墨绿色、散发着刺鼻腥气的药汁灌下去。那是“腐肠草”的汁液,能让人腹痛如绞,仿佛肠穿肚烂。云昭蜷缩在冰冷的地面上,小脸惨白,冷汗如瀑,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却连呼喊的力气都没有。
周青青就蹲在旁边,拿着小本子,仔细记录他每一次抽搐的间隔和程度,嘴里还嘀咕着:“嗯,反应比上次轻了,是耐药了,还是那鬼东西吸得更快了?”
过了几日,她又兴冲冲地拿来一包赤红色的粉末。“这是‘赤焰砂’,听说能让人五内如焚。”她不顾云昭惊恐的眼神,将粉末强行倒入他口中,再灌下清水。顷刻间,云昭只觉得从喉咙到胃腑,像是被点燃了一般,剧烈的灼痛感让他满地打滚,皮肤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血来。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嘶嘶的吸气声。周青青却用银针小心翼翼地刺破他的指尖,收集那几近沸腾的血液,喃喃道:“体表无恙,内里灼热,奇哉!”
最残忍的一次,她不知从何处弄来“冰蚕蛹”的寒毒。那透明如冰晶的粉末下肚,云昭如坠冰窟,血液几乎冻结,嘴唇发紫,牙关咯咯作响,眉毛和睫毛上都结起了细密的白霜。周青青却给他盖上了厚厚的棉被,观察他是会先被冻死,还是那幽冥锁会先吸收掉这股极寒之力。
看着他奄奄一息的模样,她甚至有些不耐烦地用手指戳了戳他冰冷僵硬的脸颊:“喂,别真死了啊,我还没记完呢。”
在这日复一日的残酷“试炼”中,云昭的身体成了战场,承受着千般痛苦。然而,极致的痛苦也带来了极致的清醒。为了在下一次试毒时能稍微预知那恐怖的滋味,为了能在那小魔医配置毒药时从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一丝生机,他被迫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吸收着一切与医药毒理相关的知识。他记住了周青青每次带来的毒草毒虫的名字和性状——那腥臭的是腐肠草,赤红的是赤焰砂,冰晶般的是冰蚕蛹……他听着她配置时偶尔兴奋的自语:“……三钱蝎尾粉,配上七分断魂菇,毒性相激,当能见血封喉……”
他看着她处理药材的手法,煎熬的火候,甚至在她不小心打翻药粉,手忙脚乱补救时,他也死死盯着,将那错误的步骤和后果记在心里。求生欲逼着他从一个懵懂幼童,硬生生催熟成了一个对毒药有着最直观、最血腥认知的“学徒”。
他学会了辨认许多毒物,甚至能模糊猜到某些毒药服下后会是何种可怕的感受。这份由痛苦浇灌出的“常识”,冰冷而残酷地烙印在他的灵魂里。
终于,周青青自信满满地炼出了据《百毒经》所载极为猛烈的“五毒散”。那碗泛着不祥紫黑色幽光的药液被灌入云昭喉中。前所未有的狂暴毒性瞬间爆发,甚至短暂压过了幽冥锁的吸收速度。云昭只觉得眼前一黑,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巨手狠狠攥住、撕裂,一口黑血猛地喷出,他彻底失去了意识,气息微弱得几乎探查不到,小小的身体冰冷下去。
周青青脸上的得意变成了惊恐。她探了鼻息,摸了脉搏,入手一片死寂般的冰凉。
“死…死了?”她吓得跳开,脸色惨白如纸。玩脱了!爷爷虽然不太管这小子,但毕竟是觉光禅师送来的人!要是被知道死在自己手里……无边的恐惧攫住了她。
她惊慌地四下张望,一咬牙,用一件旧斗篷裹住那仿佛已经僵直的小小身躯,趁着夜色,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山庄后山那处被列为禁地、传言镇压着邪魔的——天香洞。站在那阴风呼啸、深不见底的洞口前,周青青没有丝毫犹豫,奋力将怀中的“负担”朝着那无尽的黑暗,狠狠扔了下去。“别怪我…谁让你是个怪胎…”她喘着粗气,对着黑洞洞的深渊颤声说了一句,旋即像逃避瘟疫般,头也不回地逃跑了。冰冷的洞窟深处,死寂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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