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漫进窗棂,院内那串铸铁风铃在晨风中发出清凌凌的叮咚声,脆生生地敲打着满室寂静。南风睁着眼,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天花板的纹路上,身体像是被无形的绳索固定在床上,就这样清醒地、一动不动地躺了一整夜。
这不是她选择的清醒,而是一种被迫的放逐。睡意如同狡猾的幽灵,总在她意识边缘徘徊,却在她试图靠近时骤然消散,留下一种比疲惫更深邃的空洞。她知道,这又是抑郁那头熟悉的怪兽在轻轻叩门——不是激烈的痛苦,而是这种抽空一切精力与欲望的、温吞的钝感,像潮水般缓慢淹没她。
过去几年,她的睡眠早已沦为战场,在两种极端间摆荡。有时是昏天暗地的漫长沉睡,仿佛身体在绝望地试图将整个灵魂关机;更多时候,则是像此刻这般,被抛入无垠的清醒荒原。思维并不活跃,甚至一片空白,只是清醒着,清晰地感知着每一分秒的流逝,感知着生命力在寂静中一点点耗散。这比失眠更磨人,这是一种“醒着的沉睡”。
她静静地躺着,没有叹气,没有辗转。抗争是无声的,内化的。她学会了与这种状态共存,不抱怨,不渲染,只是承受,然后等待它如潮水般退去。在旁人看来,她或许只是醒得早了些,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一场漫长战役后,神经兀自不肯停歇的、无声的颤抖。
当窗外天光彻底驱散夜色,风铃再次被微风摇响时,南风轻轻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她用手臂支撑着自己坐起身,动作有些迟缓,但很稳。又是一夜。结束了。新的一天开始了。她对自己说:该做点什么。
这个念头,像抛入平静水面的石子,很自然地漾开了一圈涟漪,把她带回了初到村庄那天瞥见的那片荷塘。而荷塘,又像一把钥匙,瞬间开启了记忆深处那段来自《浮生六记》的文字:
“夏月,荷花初开时,晚含而晓放。芸用小纱囊撮茶叶少许,置花心,明早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韵尤绝。”
初读时的惊艳与慰藉感,至今未曾褪色。在那个她连呼吸都感到费力的灰暗时期,这段文字仿佛一道纤细却坚韧的光,照进了她凝固的生活——原来,即使在最不堪的境地里,人依然可以为自己创造一点“生趣”,可以为那平淡如素绢、甚至染了尘灰的日子,亲手“描眉画鬓”。
她曾认真地“东施效颦”,买来含苞的荷花,用指尖小心翼翼地将茶叶填入柔软的花心,怀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等待翌日的晨曦。最终未能领略到“香韵尤绝”的神髓,但那份笨拙的、试图触碰一点美与风雅的意图,其过程本身,就已是无声的疗愈。那是她在学习如何“生活”,而非仅仅“活着”。
《浮生六记》最打动她的,正是这份于真实困顿中开出的诗意之花。它不回避芸娘早逝的“茫茫然”悲意,不粉饰家道中落的窘迫,却依然记录下月下“闻香定品”的雅致,春日游山的惬意。人生本就是“翠减红衰”与“此花此叶常相映”的交织。接纳这种不完美,并在其中找到自己的“香韵”,或许就是沈复文字背后,那份穿越时空递给她的、沉静的力量。
念及自身,南风不觉微微牵动唇角。三十四岁,她自嘲这正是所谓的“不三不四”——褪去了青年的懵懂,却还未拥有中年的透彻。对于人生,她自认并无了不起的领悟,依旧在迷雾中踉跄前行。但好在,她从未放弃。就像此刻,尽管身心残留着彻夜未眠的滞重,一个清晰的念头却破开沉寂,萌发出来:“应该再试一次的,用这里新鲜的荷花。”
这念头本身,就带着一股微弱却执拗的生命力。
她下床,用冷水扑面,刺激着麻木的感官。顶着一头半干的发丝,她看了眼时钟——清晨七点三十。很好,时间还早,世界正在苏醒,而她,也要加入这苏醒的行列。
沿着昨日记忆中的乡间小路缓步而行,南风刻意让自己走得慢一些,去注意路边野花上颤动的露珠,去听风吹过稻田的沙沙声。这是一种有意识的练习,将心神从内部无边的静默,牵引到外部具体而微的生机上。走到阿婆的菜地时,那位老人家果然已在忙碌。
“姑娘,这么早起!”阿婆的笑容淳朴而温暖。
南风努力回以一个自然的微笑,尽管她能感觉到自己面部肌肉的僵硬。她直截了当地说明来意,语气平静,甚至有些过分礼貌和疏离,这是她与陌生人打交道时不自觉的盔甲。
“阿婆,不远处的荷塘主人是谁,我想买几支荷花。”
“哦!哪里需要买,摘几支无所谓啦!”阿婆摆摆手,不以为意。
“阿婆,我不太习惯这样,一定要买的。”南风语气认真,甚至有些执拗。接受无缘无故的馈赠,对她而言比花钱更困难,那会让她产生一种无法偿还的负累感。
阿婆被她的认真逗笑了:“哈哈哈,好好好,林夏家的,你去找他问问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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