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都是一愣,显然没料到这荒山野庙里还有别人,而且是个看起来颇为落魄虚弱的年轻人。李然此刻的模样,比昨日在行脚商面前更加不堪——头发散乱,脸上还蹭着灰,靠着墙壁,手里捏着半块冷硬的烙饼,眼神似乎也有些涣散,实则在努力聚焦看清来人,活脱脱一个落难乞儿。
洛北眉头微皱,上下打量了李然一番,见他虽落魄,但眼神深处并无癫狂或奸邪之色,反而有种奇特的平静,心下稍安。他抱了抱拳,声音不卑不亢:“这位兄台,有礼了。我等途经此地,借宝地歇脚,打扰了。”
李然微微颔首,声音有些沙哑:“山野破庙,非我所有,诸位请便。”说完,又咬了一口烙饼,慢慢咀嚼,似乎对外界不甚关心。
几个年轻侠客见他反应冷淡,也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开始忙碌。有人去捡拾庙内角落尚有几分干燥的柴草,有人掏出火折子试图重新生火,吴沁则与那持棍青年——名叫石磊,一起将湿了的包袱皮摊开晾晒。
很快,一堆新的篝火在庙中央燃起,橘红色的火焰跳动,驱散了庙内的阴湿寒气,也带来了光亮和暖意。众人围着火堆坐下,脱下湿透的外衣架在火边烘烤,庙里顿时充满了年轻活力的气息和织物蒸腾出的水汽味道。
“洛师兄,吴师姐,咱们这次揭了阳城县的榜,要是真能除了那害人的大虫,师父知道了,肯定高兴!”石磊一边用树枝拨弄着火堆,一边兴奋地说。他身材壮实,面容敦厚,此刻被火光映得通红。
“那是自然。”吴沁接过话头,用一根细枝挑着湿发在火边烘烤,英气的脸上带着自信,“那榜文上说,这长牛山的大虫已伤几十条人命,连猎户都不敢轻易进山了。县衙悬赏百两纹银,还有‘义侠’匾额。咱们初入江湖,正好借此打响名头!”
另一名使剑的瘦高青年插嘴道:“吴女侠说的是,咱们行走江湖,行侠仗义是本分,能除此恶兽,既是保一方平安,也能扬名立万,两全其美。”他语气中带着跃跃欲试。
一个使长枪的圆脸少女则有些担忧:“可是……听说那大虫异常凶猛,个头比寻常老虎大得多,吼声能震得山谷回响,怕是成了些气候。咱们……咱们有把握吗?”
洛北正在擦拭手中长剑,闻言抬头,目光沉稳地扫过众人:“林师妹的顾虑不无道理。猛虎本就力大凶悍,何况是这伤人多起的恶兽。不过,我等习武多年,所学为何?不正是为了锄强扶弱,面对这等凶物便退缩,岂不愧对手中兵刃,愧对父辈们的教诲?”
他语气并不激昂,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此行固然危险,但并非无谋之举。我们人多,可设陷阱,可互相配合。猛兽再凶,亦是畜生,不通兵法,不晓配合。我等只需谨慎谋划,进退有据,未必不能成事。”他顿了顿,看向那圆脸少女,缓和了语气,“林师妹若实在心惧,可留在山下接应。”
那林师妹脸一红,挺起胸膛:“我才不怕!洛师兄你去哪,我就去哪!只是……只是提醒大家小心些。”
众人听了洛北的话,神色都振奋起来,纷纷出言附和。
“洛师兄说得对!为民除害,正在今日!”
“咱们这么多人,还怕一头畜生?”
“就是,正好用这大虫试试我新练的‘破风刀法’!”吴沁一拍刀鞘,眼神亮晶晶的。
他们谈兴渐浓,开始讨论起如何寻踪、如何设伏、谁人诱敌、谁人主攻等细节,年轻人特有的热血与抱负在火光中流淌,仿佛那害人的猛虎已是囊中之物。
李然一直安静地靠在墙边,听着他们的对话。起初只是觉得这群年轻人朝气蓬勃,颇有古之游侠气概。但听到他们计划如何“除害”,如何“扬名”,尤其是提到那大虫“吼声震谷”、“异常凶猛”时,昨日深夜那低沉威严、带着戏谑与寒意的虎啸声,仿佛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这绝非寻常猛虎。那是已开灵智,懂得玩弄人心,甚至被自己一番“大道”之言点醒后仓皇退走的精怪!这些年轻人或许武艺不俗,有侠义之心,但面对那样的存在,他们的刀剑陷阱,与孩童嬉戏何异?不过是去送死罢了。
他看见洛北擦拭长剑时专注而庄重的神情,看见吴沁眼中除害扬名的热切,看见石磊等人脸上毫无阴霾的勇气……那是一种未经真正残酷磨砺的、近乎透明的赤诚。他们谈论危险,却未必真正理解何为“道行”,何为“精怪”。这种无知无畏,让李然心中纳闷大宋建国初期时地方衙门辖制的修士力量是不是有些薄弱啊,同时心中那点因昨日点化虎精而产生的、微妙复杂的情绪、或许是因果的困扰,或许是一丝不忍,终于按捺不住。
就在洛北与吴沁商量到由谁先行探路时,李然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
众人闻声,目光转向这个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乞丐”。
李然抬起头,目光在跳跃的火光映照下,似乎清明了一些。他看向洛北,声音依旧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诸位……可是要上山寻那伤人的大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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