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熊崇所料,他的好弟子顾承章不仅把他交代的事推了个一干二净,甚至连云梦大泽也没有去。
他藏身于骊山的巨石之中,透过间隙,小心地窥探山脚下的一支军队。
这支部队的战士身材高大,全员重甲,头顶上青铜熔铸的龙首兜鍪延展出棱锥形护颈,每片颊甲都蚀刻着逆鳞纹路,只露出杀气腾腾的眼睛;前胸整块锻造的黑龙逆鳞甲居然呈现出流体感,不影响四肢的活动;手持长矛马朔,腰挎强弓劲驽,身披暗红披风,让人望之生畏。
龙甲军,玄秦最顶尖的步兵,却从未在战场上出现过。他们由玄秦贵族子弟组成,自幼习武,弓马娴熟。历经层层选拔,十二岁入伍受训,十四岁淘汰一批,十六岁又淘汰一批,剩下的佼佼者才有资格留下,装备最顶尖的铠甲兵器,接受最残酷的训练。
自玄秦首代君王在骊山发现龙脉后,这支举全国之力打造的重甲步兵就镇守于此。百年前,赤晋军队直接布阵于玄秦的国都,龙甲军也没有离开骊山半步。
龙甲军直属君王嬴景,平日由太子嬴无垢代管,目前暂无第三人可调动。龙甲军设百将十人、五百主两人、军侯一人,结构简单,级别不高,与身上的装备格格不入。
今日龙甲军全员出动,只因周天子的使臣在棫阳宫宣读诏书后,特意要求到骊山一游。玄秦君王嬴景内心警惕,面上却欣然应允,且点名由玄秦太子嬴无垢作陪,一同前往。
军侯蒙猊出迎,身上的铠甲哗哗作响,不跪,以军礼见。
“末将见过太子、见过尊使。”
蒙倪声音洪亮,面容粗犷,虎背熊腰;手臂堪比寻常人大腿粗细,手背上的青筋条条绽放,显然是个练家子。
“蒙倪,天子使臣崔琦临国,想到骊山一游,你要小心招待,以尽地主之谊。”
蒙倪听出了太子弦外之音,心中一紧。
“回太子、尊使,骊山偏远,属穷山恶水之地,民风彪悍、难以教化;好在离咸阳不远,先王才在此设立一座大狱,专门关押身份特殊的囚徒,腥臭难当、戾气十足,只怕冲撞了贵客,反而不美。”
“蒙将军心思细腻,好意心领了。”崔琦文质彬彬,说话柔声细语,与蒙倪形成了鲜明对比。“不过来骊山,是大祭司昊仪专门交代过的,小臣不得不来。”
大祭司?嬴无垢和蒙倪对视一眼,心里打了个突。九州人才济济,奇人异士层出不穷,昊仪作为大祭司,当然有非比寻常的手段,难道他在千里之遥的洛邑就能识破骊山龙脉?况且,天子腊祭的时候,骊山龙脉确有异动。
蒙倪面露难色,说道,“骊山非名山大川,即便在玄秦也很少有人听说,大祭司何以如此重视?”
崔琦知道自己不亮底牌是进不去的,因而笑道,“天子腊祭不顺,九鼎震动。大祭司以九霄玄舆鉴遍查九州风水,发现骊山气运与雍州鼎相冲;小臣世代勘探风水,供职灵台累计十二世,受大祭司重托,故而前来一探究竟。”
嬴无垢瞳孔微缩,抿紧了薄薄的嘴唇。他听说过九霄玄舆鉴,乃传说中的上古法器,可窥探风水格局、阴阳二气流转,让地脉龙气强弱、煞气聚集之地无所遁形。
天子真有这样的法器,那玄秦世代守护的秘密,岂不成了笑话?想到这里,嬴无垢觉得自己就是一只哇哇乱叫的猴子,面颊微红。
蒙倪是个粗人,又没听说过九霄玄舆鉴,见嬴无垢不表态,找不到合适的方法来打圆场,只好挤出一丝尴尬的微笑,说道,“既如此,尊使不妨先前往军营,稍事休息,末将这就备些酒水,为太子和尊使接风。”
崔琦摇头道,“禀太子、将军,非小臣不识抬举,但身负天子使命,不敢懈怠。”
看嬴无垢沉下了脸,蒙倪的手不自觉地按上了剑柄。骊山龙脉只有玄秦国君和太子二人可看,若崔琦执意染指,职责所在,他并不在意诛杀此人。
“既如此,孤陪同尊使一起上山便是。”
蒙倪略感错愕,但太子发话,他不好反对,于是他强笑道,“好。末将带路。”
“欸,尊使要勘探风水,你带什么路。山高路远,小径崎岖,先生不妨直接使用九霄玄舆鉴,还省心一些。”嬴无垢手一摆,笑道,“先生,请。”
崔琦赔笑道,“太子说笑了。小臣一风水师而已,卑微之躯,哪里配用此等不世出的法器。只凭罗盘一副、肉眼一双、脚板一对而已。”
闻言,嬴无垢和蒙倪都放下心来。骊山怪石丛生,树木遮天蔽日,小路九曲回肠,入阵即迷;龙穴本身极其隐秘,历经数代,入口处也被改造得天衣无缝,单凭肉眼是看不到的。
“好。孤突然觉得脚乏,在此处安坐饮茶,静候先生。蒙倪,你熟知此处地形,陪先生上山。”
“是。”
崔琦本想一人上山,但念头一转,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自己连根龙毛都不算。就眼前这队黑甲军的阵势,毫不逊色于天子的虎贲军,杀气还更甚,闹不好自己真会交代在这里。他叹了口气,监视就监视吧,在玄秦的地界上,想要完全躲开监视也是不可能的。既能办好差事,又能保住脑袋才是上上之选。
于是他一拱手,“有劳将军。”
蒙倪咧嘴一笑,上前带路。太子不上山,自己当然要把路带偏。你就是把脚底板走烂了,也休想见到龙穴。
崔琦来时昊仪曾交代过,从雍州鼎的反应看,大约是骊山有龙脉苏醒,但只说自己是勘探风水,不可提及龙脉,否则会有杀身之祸。崔琦走到山坳一聚气之所,从随从手里接过罗盘,准备定向。
蒙倪眯起眼睛,好奇地望向罗盘。
罗盘的盘面之上,以天干地支为经纬,划分出一个个神秘的区域。每一个区域都对应着不同的方位、节气与星宿。在罗盘的正中心,镶嵌着一颗散发着五彩光芒的宝石,即“天机灵核”。它犹如一颗微型星辰,不断地吞吐着周围的灵气,光芒流转间,仿佛能洞察世间万物的气运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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