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无边黏稠的墨海深处，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打捞而起。十万次。这个数字本身，已经成了一种刻入灵魂本能的诅咒。
楚无涯在云端仙辇上，缓缓睁开了眼。
眼底深处，是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世轮回也冲刷不掉的、沉淀了万古的极致倦怠。那是一种连时光本身都感到疲惫的苍老。
下方，灵霄仙宗的收徒大典，正进行到最喧嚣的时刻。万丈广场之上，人头攒动，数万渴望仙缘的少年少女翘首以盼，灵根测试碑闪烁着各色光华，映照着一张张充满希望与紧张的脸庞。高台之上，仙气缭绕，几位宗门长老正襟危坐，眉宇间带着宗门巨擘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
他们的目光，如同被无形之线牵引，不约而同地聚焦在测灵石前，那个身穿粗布麻衣、却难掩眉宇间一股不凡英气的少年——林凡身上。
“呵。”楚无涯内心嗤笑一声，连嘲讽都显得有气无力。
剧本，又开始了。
第一万次时，他还会为这重复的开幕感到愤怒；第三万次时，他已麻木如同旁观者；到了第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了。
他记得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台词，甚至每一次呼吸的间隔。下一刻，测灵石将会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混沌光芒，引动天地异象，仙乐缭绕。然后，他这位“第一仙尊”，便会按照“天道指引”，在万众瞩目下飘然降临，收林凡为徒，倾尽资源培养，看着他斩妖除魔，快意恩仇，最后在终焉之战中，自己这个“师尊”会为了拯救这位“天命之子”，也为了所谓的“苍生大义”，轰轰烈烈地自爆元神，化作林凡登临绝顶的最后、也是最耀眼的一块垫脚石。
完美的工具人剧本。他演了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
他试过反抗。第九千次轮回，他心硬如铁，提前找到了尚在襁褓中的林凡，指尖灵力吞吐，便能将未来的“天命之子”扼杀。然而，下一刻，天道重启，一切归零。第一万次，他远遁海外，试图彻底脱离剧情，却被无形的命运之力强行拉回这个节点。第三万次，他倾覆天下，建立不朽神朝，试图以绝对的力量碾压所谓天命，却发现宿命如同附骨之疽，总能在最后关头以更荒诞的方式将他拉回既定的轨道。他试过拯救每一个看似无辜的配角，试过毁灭一切可能相关的因果，试过穷尽智慧寻找轮回的真相……最终，都指向同一个结局。
直到上一次，第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他看着林凡在自己“牺牲”后，踩着他的尸骨，接受万仙朝拜，脸上那掩饰不住的、近乎理所当然的得意时，楚无涯心中最后一点名为“不甘”的火苗，也彻底熄灭了。
累了。真的累了。毁灭吧，赶紧的。
这一次，他不想再扮演那个光芒万丈、心怀天下、最后注定要为他人作嫁衣的“第一仙尊”了。这个角色，他受够了。
就在这时，测灵石猛地一震！
嗡——！
一道难以形容的、仿佛蕴含着天地初开、万物归墟本源的混沌光柱，猛地从石碑上冲天而起！光华瞬间盖过了日光，渲染了整个天空。云层翻滚，凝聚成祥瑞兽影，虚空之中，仿佛有缥缈仙音自然奏响，洗涤着所有人的心灵。
“混沌灵根！万年不遇的混沌灵根！” 一位白须长老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猛地站起身，声音传遍四方。
全场沸腾！所有目光都炽热地投向那光柱中的少年林凡，他沐浴在混沌之光中，身姿挺拔，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激动与傲然，仿佛整个世界已在他脚下。
“天佑我灵霄仙宗！此子合该由楚仙尊亲自教导，方能不负此等天资！” 掌门玄诚子满面红光，转身朝着仙辇方向，激动地高呼，声音带着无比的虔诚与期待。
所有的目光，瞬间从林凡身上，转移到了云端仙辇，那道白衣胜雪、孤高绝尘的身影上。等待着他如以往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次那样，踏云而下，说出那句注定载入史册的：“你可愿拜本座为师？”
楚无涯缓缓地，从仙辇的软榻上站起身。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喧闹的广场瞬间安静了下来。因为他起身的姿态，没有了往昔的飘逸出尘，反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漠然。
他一步步走到高台边缘，云纹白袍在混沌光华的映照下，流转着奇异的光泽。他俯瞰着下方那张意气风发、注定要踩着他上位的少年面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欣赏，也无厌恶，如同一口枯寂了万年的古井。
“仙尊？”掌门玄诚子有些疑惑，低声提醒。
在无数道震惊、敬畏、崇拜、疑惑的目光交织中，楚无涯缓缓抬起了右手。那根手指，曾经点化过顽石，撕裂过虚空，承载着足以毁灭星辰的力量。
然而，这一次，他没有指向林凡，没有指向天空，甚至没有指向任何敌人。
他的指尖，轻轻点向了自己的丹田气海——那个凝聚了他十万世苦苦修行，汇聚了天地间最精纯灵力，象征着此界力量极致，无瑕无垢、辉映诸天万界的——九转金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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