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寿宴是何等场合?礼仪繁琐,耗时长久,宫中规矩森严,且人多喧杂。让这样一个“病弱不堪”的女子入宫参宴,一路舟车劳顿,强撑精神应对各种规矩,无异于一场酷刑!万一她在寿宴之上,众目睽睽之下突然病发,出了什么差池,甚至……那岂不是大大冲撞了太后的吉日,毁了整个寿宴的喜庆氛围?
这哪里是什么“恩宠”?分明是裹着蜜糖的砒霜,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其用心之险恶,昭然若揭!
一时间,不少官员的目光都悄悄投向了站在武将前列、面色瞬间阴沉下去的苏天佑,又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龙椅上面无表情的皇帝,以及站在御阶之下、眼观鼻鼻观心、看不出喜怒的夙王霍云庭。
殿内的气氛,因这看似“善意”的提议,骤然变得微妙而紧张起来。
龙椅之上,皇帝深邃的目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闪。太子那点心思,他岂会看不明白?无非是想借太后寿宴之机,给那苏婉婉难堪,进而打击护国公府与夙王日益紧密的联系。然而,这番算计,某种程度上也正中他下怀。
他对苏家与霍云庭的这桩婚约,始终心存忌惮,担忧两家联手会威胁皇权平衡。若能借此机会,让那个据说病弱的苏婉婉在宫宴上出些“意外”,或是让她知难而退,主动生出退却之心,甚至借此敲打一下日渐势大的霍云庭,倒也符合他暗中制衡的心意。
他并未立刻表态,而是将目光转向了下方面无表情的霍云庭,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皇弟,对此事,你以为如何?”
霍云庭面色冷峻,踏步出列,身姿挺拔如松,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皇兄,苏小姐自幼体弱,常年需静养,此乃京中皆知之事。宫宴礼仪繁缛,耗时良久,且需久坐应对,于常人尚觉疲惫,于苏小姐而言,恐难承受其间劳累。万一在寿宴之上有所闪失,惊扰凤驾,冲撞吉庆,反为不美,辜负了皇兄与太后的一番恩典。”
他微微一顿,给出了一个看似更稳妥的建议:“臣弟以为,对苏家的恩宠与体恤,心意到了即可。不若由臣弟代苏小姐,向太后娘娘转呈贺礼与敬意,更为妥当。”
太子霍明瑾岂容他轻易化解?立刻出言反驳,语气带着几分看似为苏婉婉着想的“恳切”:“七皇叔此言差矣!太后娘娘素来仁厚慈祥,最是体恤关爱小辈。苏小姐久病缠身,或许正需走出深闺,沾沾宫中的喜庆祥和之气,见见热闹场面,开阔心胸,说不定对调理身子反而大有裨益呢?”
他话锋一转,再次将问题拔高到政治层面,堵住霍云庭的嘴:“况且,此番邀请,更是彰显皇家不忘功臣、泽被后代的莫大恩典!若只因苏小姐身体略有不适便将其排除在外,岂非令天下忠臣良将寒心?以为我皇家刻薄寡恩?”
两人各执一词,在殿上针锋相对。一个以安危为由恳切阻拦,一个以恩典为名步步紧逼。
端坐龙椅的皇帝,静静听着双方的争论,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了几下,仿佛在权衡。最终,他抬起手,制止了还想再言的太子,目光扫过霍云庭冷硬的面庞,做出了决断:
“太子所言,不无道理。”他声音平和,却带着一锤定音的威严,“苏老国公功在社稷,苏家满门忠烈,其忠心,朕与太后始终铭记于心。特邀苏家嫡女婉婉入宫参宴,正可彰显天家对功臣之后的殊遇与恩宠。”
他仿佛思及苏婉婉的病弱,又补充了一句,语气带着帝王的“关怀”:“传朕旨意,着太医院酌情备些温和滋补、宁神静气的药材,送至护国公府,以供苏小姐参宴时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这番看似周到体贴的安排,实则已将苏婉婉牢牢地钉在了太后寿宴的名单之上,再无转圜余地。
看似是皇恩浩荡的关怀,实则已将她推到了风口浪尖,一场针对她的、不见硝烟的考验,已然拉开序幕。
皇帝的旨意传到护国公府,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滔天波澜。
苏天佑听完内侍宣旨,气得脸色铁青,花白的胡子不住颤抖,胸口剧烈起伏,却只能强压怒火,领着全府上下叩头谢恩。圣意已决,金口玉言,他纵有万般不愿与担忧,也无法抗旨不尊。
苏临渊拳头攥得咯咯作响,虎目含煞,若非苏忘忧在一旁死死按住他的手臂,他几乎要当场发作。苏忘忧本人亦是眉头紧锁,温润的脸上满是化不开的忧色。他们比谁都清楚,妹妹那“病弱”并非完全伪装,皇宫那种地方,对于婉婉而言,不啻于龙潭虎穴!苏子画闻讯匆匆赶回,脸上惯常的风流笑意也消失无踪,只剩下凝重。连最沉默的苏清墨,都从自己的机关工坊中走了出来,默默站在廊下,周身气息低沉。
苏婉婉在青禾的搀扶下,于众人担忧的目光中,恭敬地接下了那道明黄的圣旨。她垂着头,脸上适时地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惶恐、不安与一丝受宠若惊的脆弱,将一个骤然接到惊天恩旨、内心忐忑的深闺病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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