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骄阳安静地听着，心里明镜似的。她端起微凉的咖啡喝了一口，苦涩蔓延。
然后，她将一碟点心轻轻推过去。
“爷爷，”她的声音平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按您口味做的，低糖。”
贺云亭看着点心，没有动，目光复杂地落在她脸上。
林骄阳抬起眼，直视着他。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蓄着水光，却被她强行忍住，只剩下通红的隐忍。
“我一直很清楚自己的定位，”她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所以这四年，我拼了命地学习，工作，想证明我林骄阳的价值，不止在于联姻。”
她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极其苦涩的弧度，带着前所未有的、近乎残忍的坦诚：
“可我不得不承认，我斗不过大哥。我逃不开……连您，现在也拦不住他了，对吗？”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老人努力维持的体面。
贺云亭的嘴角细微地抽搐了一下，眼神瞬间晦暗，那是被戳中痛处的无言以对。
林骄阳看着他瞬间颓然下去的神色，心底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
果然如此……
贺知砚的掌控，已经彻底覆盖了贺家，无人能撼动。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我不贪图贺家的钱，也不想攀附谁。”她的声音带着颤，却异常坚定，“我只想要自由，想靠自己的能力，安安静静地生活。
您不用给我任何钱财，我能养活自己。”
她身体微微前倾，那双含泪的眼睛里，是孤注一掷的恳求，也是看穿一切的冷静：
“爷爷，您帮帮我。现在，或许只有您……还能找到一点点办法，帮我离开他的视线。
这对他来说，也许只是暂时失去了一个不听话的玩意儿，对您而言……或许也能换回一点，他对贺家最后的、对长辈的尊重？”
她在赌。
赌这位前家主内心深处对完全失控的不甘，赌他或许还残留着一点点想从孙子手中挽回局面的心思，哪怕只是为了他自身的尊严。
她不是在向一个权威求饶，而是在和一个同样被束缚的、曾经的掌权者，进行一场危险的交易。
林骄阳抬起那张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的脸，眼底的祈求真诚得让人心头发紧。
她此刻无比庆幸，自己这些年从未真正放下工作室那边的工作，那是她为自己留下的唯一退路。
与贺云亭——这位已被架空的前任家主——达成无声的协议后，她将所有的惊涛骇浪都压在了平静的面容之下，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到房间，甚至对管家例行公事的询问，也回应得滴水不漏。
果然，管家将贺云亭到访的消息汇报给了远在国内的贺知砚。
贺知砚正被一桩棘手的跨国并购案牵扯住全部精力，听闻祖父突然去了英国，还单独见了林骄阳，心头猛地一沉。
一种事情即将脱离掌控的烦躁感攫住了他。
他无法立刻抽身，只能隔着电话，声音冷厉地向管家追问每一个细节。
挂了管家的电话，他立刻拨给了林骄阳。
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压下心底翻涌的不安，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和，甚至带着一丝他并不熟练的、试图沟通的意味，询问她与祖父谈了些什么，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审度。
林骄阳握着电话，指尖微微发白。
她声音却放得异常柔软，甚至带着点依赖：“没什么，爷爷就是来看看我，问问我毕业后的打算。”她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娓娓道来，语气温顺，听不出任何破绽。
贺知砚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判断她话语里的真实性。
最终，或许是事务实在繁忙，或许是她伪装得太好，他暂时按下了疑虑，但属于贺知砚式的警告依旧如期而至，透过听筒，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传来：
“骄阳，”他唤她名字，语调低沉，“我用真心待你，不要辜负我，也别想抛弃我。”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尖上，“你知道我的手段。”
电话这头，林骄阳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面上却依旧维持着温柔的语调，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与顺从：“我知道的，哥。我……我不会的。”
挂了电话，她脸上所有伪装的柔软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而另一边，贺云亭并未立即离开英国。
他对外宣称是拜访老友，顺道游览风光，每日里看似悠闲地参加酒会、参观画廊。
然而，在那副闲适的伪装下，他动用的是自己经营数十年、还未被孙子完全渗透的、最后一点隐藏的人脉和资源。
他正紧锣密鼓地为林骄阳规划着一条能够消失在贺知砚庞大监视网下的逃生路线。
一场无声的逃亡，在看似平静的湖面下，已然开始倒计时。
林骄阳看着贺云亭眼下的青黑和难以掩饰的疲惫，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下，酸涩的内疚感涌了上来。
她声音轻轻发颤：“对不起，是我没用……还连累您这样奔波。您先好好休息半天，好不好？”
贺云亭望着她，心里清楚，这次分别，恐怕就是永别。一旦计划启动，贺知砚震怒之下，绝不会允许他们再有相见之日。
届时，无论是逃跑的她，还是提供了帮助的自己，乃至所有牵涉其中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他看着眼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孩，眼神复杂，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种罕见的、褪去了家族利益算计的温和：
“你其实……挺好的。”他慢慢说道，像是回忆着什么，“一直以来，都很贴心，也很乖巧。我不是存心要为难你，只是……你也知道，成年人的世界，太多身不由己。都不容易。”
他的话没有说尽，但那声叹息里，裹挟了太多无法言说的无奈和妥协。
在这豪门深海里，纵然他曾是掌舵人，也依旧被无形的网束缚着，为了稳固地位，攫取利益，很多时候，不得不将私人情感搁置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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