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沉溺在无边黏稠的墨海里,挣扎着,想要浮出水面,却被无形的力量拖拽着,不断下坠。
李建国感觉自己像是在一场漫长而痛苦的梦魇中跋涉。梦里,有雷霆万钧,有天台坠落,有父亲染血的面容,有妹妹无助的哭泣,还有许多模糊而嘈杂的声音,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终于,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或者说,是某种更深层次的融合与掌控,让他猛地冲破了那层隔膜!
“呃……”
一声极其沙哑、微弱,几乎不似人声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喉咙里挤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感官冲击。
首先是触觉。 浑身像是被拆散了架,每一寸肌肉都充斥着难以言喻的酸软和无力,连抬起一根手指都显得遥不可及。骨头缝里都透着一股寒意,偏偏额头和胸口又如同揣着一块烧红的炭,滚烫灼人。身下是硬邦邦的炕席,粗糙的触感摩擦着皮肤,身上盖着的被子沉重而潮湿,带着一股浓郁的、并不好闻的霉味和药味。
接着是嗅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的气味。有老房子木头和泥土特有的陈腐气,有劣质中药熬煮后残留的苦涩,隐约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属于小女孩的、干净的皂角味。这一切,都与现代公寓里常年弥漫的香氛和消毒水气味截然不同,原始,粗粝,却无比真实。
然后是听觉。
一个细弱、压抑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地从门外传来,像是一只受伤的小猫,用爪子轻轻挠着人的心肝。
“哥……哥哥……你醒醒啊……呜……岚韵怕……”
这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和无助,穿透薄薄的门板,清晰地钻进他的耳朵。李建国(或者说,融合了现代灵魂的李建国)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源自这具身体本能的怜惜与绞痛涌了上来。这是……岚韵?他的妹妹,李岚韵。
然而,几乎与此同时,另一个尖锐、刻薄,如同钝刀子割肉般的声音,从中院的方向隐隐传来,打破了这清晨(或许是午后)的寂静。
“……哼!天天嚎丧似的,没完没了!真是晦气!老的逞能充好汉,把自己作死了,留下两个小的,一个病痨鬼,一个赔钱货,天天占着茅坑不拉屎!”
这声音……李建国的眉头下意识地蹙起,融合的记忆立刻给出了答案——贾张氏,住在中院西厢房的贾东旭的母亲,一个出了名的泼辣、自私、爱嚼舌根的老虔婆。
她的声音拔高了些,显然是故意要让某些人听见:“……要我说啊,就是丧门星!克死了爹娘,现在自己也快不行了,还死占着后院那么好的房子!那可是四间亮堂屋子啊!留给两个短命鬼,不是白白糟蹋了吗?还不如让出来,给更需要的人家住!”
“克死爹娘……丧门星……占着好房子……”
这些恶毒的字眼,如同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李建国的耳膜,也扎进了他融合不久、尚且脆弱的灵魂。
愤怒,一股难以抑制的愤怒,混合着这具身体的虚弱和高烧带来的眩晕,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他现在是李建国,一九五一年,十六岁。父亲李铁柱,红星轧钢厂的七级钳工,半个月前,在月二十号晚上下夜班回家途中,发现敌特分子试图破坏轧钢厂的重要设备,英勇上前搏斗,最终与敌特同归于尽,被追认为烈士。
父亲的抚恤金——五百块钱,还有一个顶替工位的名额,应该快要发下来了。而家里这后院东厢房连带一间耳房,共四间,是父亲早年省吃俭用买下来的私房。
也正是这笔“遗产”和这几间房子,成了院里某些人,比如易忠海、刘海中、闫富贵,尤其是这贾张氏眼中肥美的肉!他们之前假惺惺地来看过,言语间满是“关心”,实则觊觎着那笔钱和工位,甚至这房子。只等着他这个“病秧子”一口气上不来,他们就能以“照顾烈士遗孤”的名义,顺理成章地接手一切!
而原身,那个十六岁的少年,在承受丧父之痛和世态炎凉的双重打击下,一病不起,高烧昏厥,最终……或许是真的没能熬过去,才让来自未来的他,鸠占鹊巢。
“嗬……嗬……”他试图深呼吸,却被胸腔里的灼热和喉咙的干渴呛得一阵剧烈咳嗽,肺叶如同破风箱般拉扯着疼痛。
门外的哭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清晰和焦急:“哥?哥!你醒了吗?你怎么样了?”
是岚韵!她听到咳嗽声了。
李建国艰难地转动脖颈,这简单的动作却耗尽了刚刚积聚起来的一点力气。他看向门口的方向,木门关着,门帘低垂,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只能看到从门缝和窗户纸透进来的、昏黄的光线。
窗户是那种老式的木格窗,糊着已经泛黄、甚至有些破损的窗户纸,光线透过,在炕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他舔了舔干裂得起皮的嘴唇,一股铁锈味在口腔中蔓延。渴,极度的渴,喉咙里像是在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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