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啥调?”三奶奶颤巍巍地说,“娇莲种的葡萄,酸的甜的都能吃。那年头哪有闲心挑甜度,有口嚼的就不错了。”
正说着,院墙外传来救护车的声音。是村里的老光棍刘叔,高血压犯了。小岩和小萄赶紧跟着去医院,临走时嘱咐小根:“盯着点藤架,别让小孩爬上去摘青葡萄。”
刘叔住院那几天,小根每天去送葡萄。病房里,老人看着窗外的梧桐树叹气:“还是你家那藤子好,年年都结果,我这身体,怕是熬不过今年了。”
小根打开手机,给老人看火星藤开花的视频:“您看,藤子都能去火星开花,您这点病算啥?”他剥了颗刚摘的葡萄塞进老人嘴里,“甜不?这是今年头茬,太奶奶说过,吃了头茬葡萄,一年都精神。”
老人嚼着葡萄,眼眶红了:“你太奶奶当年也总给我送葡萄。那时候我穷,她就说‘藤子结得多,分你点不碍事’。”
出院那天,刘叔特意绕到藤架下,摸了摸最粗的藤结:“娇莲啊,你种的藤子要去火星了,你知道不?”风吹过,藤叶“沙沙”响,像在应他。
(四)
秋分时,火星模拟藤结出了第一串青果。小根带着数据回村那天,正赶上村里的丰收节。老屋的藤架下摆满了摊,有卖葡萄酱的,有编藤筐的,小萄还支了个摊子,教小孩绣葡萄纹。
“这是火星葡萄的图纸。”小根把虚拟果实的投影打在白布上,青绿色的果子一串一串,像挂着的小灯笼。
“看着跟咱这的青葡萄也差不多嘛。”有人笑。
“内核不一样。”小根调出基因图谱,“它的根须能在-60℃存活,还能分解火星土壤里的重金属。但专家说,这些特性,追根溯源,都能在老屋的藤子基因里找到苗头。”
三奶奶凑过来看,忽然指着图谱上的一个峰值:“这是不是跟那年冻灾有关?1972年冬天,藤子冻得只剩根老藤,开春反倒冒了新芽,结的葡萄特别甜。”
小根愣了愣,翻出历史气象数据,果然对应上了。“太奶奶肯定是那时候选了最壮的芽留种,无意中筛选出了抗冻基因。”他忽然明白,所谓的“进化传承”,不过是一辈辈人对着藤子说的那句“活下去”,是饥荒时埋在根下的红薯,是冻灾时裹在藤上的旧棉被,是无数个普通日子里,给藤子浇水、施肥、修枝时,悄悄注入的那点盼头。
丰收节的晚上,藤架下点起了篝火。小岩烤着刚摘的葡萄,果皮裂开,甜香混着烟火气飘得很远。小萄把火星葡萄的图案绣在灯笼上,挂在藤条间,虚拟的许娇莲和仲老二在灯笼光里举杯,影子投在墙上,像活着一样。
小根看着跳动的火苗,忽然想起虚拟念安说过的话:“藤子的本事,不在能去多远,在心里有根。”他掏出手机,给NASA回邮件:“数据里少了样东西——给藤子说话的声音。麻烦加个录音,就录老屋藤架下的风声和人说话声,专家说没用,但我觉得,藤子得听着家乡的动静才长得好。”
邮件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篝火“噼啪”响了一声,窜起的火星落在藤叶上,又轻轻飘下来,像谁在天上撒了把星星。
(五)
入冬前,火星模拟藤的果实成熟了。虚拟的葡萄紫中带蓝,挂在模拟藤架上,像一串串凝固的星子。小根把数据同步到老屋的投影设备上,全村人又聚在藤架下,看这跨越千万公里的收获。
“尝尝不?”小根给每个人发了副VR眼镜。戴上眼镜,就能伸手摘虚拟的火星葡萄,咬破果皮的瞬间,会传来股清甜的触感——是小萄根据老屋葡萄的甜度调的。
三奶奶摘下眼镜,抹了把眼角:“跟你太奶奶种的一个味。”
这时,导演带着纪录片的样片来了。片子的最后,镜头从火星模拟藤拉远,穿过大气层,落到老屋的藤架上。现实的藤叶上结着霜,虚拟的火星藤根须从屏幕里伸出来,缠上现实的老藤,像两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字幕慢慢升起:“所有的远行,都是为了更好地回家。”
片尾音乐响起来,是用藤叶摩擦的声音编的曲子,沙沙的,像太奶奶在耳边说悄悄话。小根看着屏幕上的根须缠绕,忽然觉得,这藤子哪是要去火星,它是把家的根,扎到了更远的地方。
夜里,小根躺在藤架下的吊床上。月光透过藤叶,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影。现实的藤子在冬夜里呼吸,虚拟的火星藤在屏幕上闪烁,风从两者之间穿过去,带着点葡萄的甜香。
他拿出手机,给NASA发了条消息:“下次模拟,能不能加个细节?让火星藤的影子,永远朝着地球的方向。”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亮起时,一片藤叶轻轻落在他的胸口,像太奶奶的手,轻轻按了按他的心跳。
藤子还在长。不管是在老屋的泥土里,还是在遥远的代码里,它都在悄悄伸展着枝条,把根扎得更深,把叶伸得更远,带着一辈辈人的体温和念想,朝着光的方向,慢慢爬,慢慢长。而那些藏在年轮里、代码里、记忆里的故事,会像藤子的汁液,永远在时光里流淌,甜甜蜜蜜,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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