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徐光启于朝堂之上,与江南士绅进行着那场无声而艰难的拉锯战时,遥远的辽东,由赵宸奠定基础、孙承宗一手打造的关宁锦防线,正以前所未有的硬度与效率,持续发挥着它的战略威慑力。
宁远城,经过数次血火淬炼,墙垣愈发坚厚,垛口后的红衣大将军炮擦拭得锃亮,在冬日稀薄的阳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孙承宗并未满足于固守,他依托这条逐渐成熟的防线,不断派出精锐夜不收(哨探)深入辽东腹地,甚至远至建州边缘,侦察敌情,捕捉战机。同时,组织军士屯田,兴修水利,力图使辽东明军逐步摆脱对漫长漕运的绝对依赖,实现部分自给。
努尔哈赤自宁远、靖安堡接连受挫后,确实收敛了许久。八旗劲旅的锋芒在那坚城利炮面前折损,让他痛彻心扉,也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看似垂暮,却骤然爆发出惊人韧性的庞大帝国。他尝试过小股部队的骚扰,试图寻找防线的薄弱点,但孙承宗防守得滴水不漏,各堡寨之间烽火相传,援应迅速,让他的游骑难有寸进,反而折损了不少人马。
更让努尔哈赤感到窒息的是经济上的压力。以往,通过劫掠明朝边境、与明朝进行不平等的朝贡贸易乃至走私,是后金获取粮食、布匹、铁器乃至情报的重要途径。如今,关宁锦防线如同一道坚实的壁垒,不仅挡住了他的兵锋,更几乎掐断了他与明朝的一切经济往来。内部,因连番征战和贸易萎缩,物资开始出现匮乏迹象,部分原本臣服的部落也开始流露出不安与动摇。
是继续硬碰这越来越硬的钉子,赌上八旗最后的精锐,还是暂时低头,换取喘息之机,积蓄力量?
赫图阿拉(后金都城),寒风凛冽的议事大殿内,争论异常激烈。以四大贝勒为首的年轻派主张不惜代价,再次发动猛攻,以血洗前耻。而一些较为持重的老臣,则痛陈物资短缺、人心浮动之弊,建议暂避锋芒,遣使议和。
努尔哈赤高踞虎皮大椅之上,面色阴沉,久久不语。他鹰隼般的目光扫过麾下这些悍将谋臣,脑海中闪过的却是宁远城下那如雨般落下的炮火,是靖安堡前那密集如蝗的铳弹,是探马回报中,那条日益完善、仿佛活过来的钢铁防线。他一生征战,靠的就是一股锐气,如今这股锐气,却在明朝的新式战法和坚固防线下,受挫了。
最终,现实的压力压倒了个人的荣辱与不甘。努尔哈赤深知,一个无法从外部获取必要资源的政权,是无法长久维持的,尤其是在这苦寒的辽东。
“……明朝毕竟是大国,”他声音沙哑地开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既有孙承宗这等人物镇守,强行攻伐,徒耗国力。可遣使……入京朝贡,试探明朝皇帝之意。”
“朝贡?”有贝勒不服,“那我大金颜面何存?”
“颜面?”努尔哈赤冷笑一声,“活下去,才有颜面!派人去,带上些人参、貂皮,言辞……放恭顺些。看看明朝皇帝,还有那位新首辅,是何反应。”
后金使团抵达北京的消息,在朝堂引起了不小的波澜。这是自宁远大捷后,努尔哈赤首次正式遣使,其意味不言自明。
文华殿内,万历皇帝难得地打起精神,召集群臣议事。对于如何处理女真使者,朝中意见不一。有官员认为努尔哈赤狼子野心,称臣纳贡不过是缓兵之计,应严词拒绝,甚至可扣押使者,以示天朝威严。亦有官员认为,辽东战事耗费巨大,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令其称臣,既可省却军费,又可彰显陛下威德,乃是上策。
徐光启静立班中,并未急于表态。他仔细聆听着双方的争论,心中权衡。他深知努尔哈赤之患,绝非一次称臣便能根除,关宁锦防线的重要性不容有丝毫削弱。但若能借此机会,正式确认明朝对辽东的绝对主导权,迫使努尔哈赤至少在名义上臣服,无疑能为新政的推行和国家的休养生息,创造一个更为稳定的外部环境。
最终,他出列奏道:“陛下,努尔哈赤遣使,乃是畏于我朝兵威,惧于关宁铁壁。然其心未可知,不可不防。臣以为,可准其称臣,受其贡品,亦明确告知其使:大明辽东疆界,以现有关宁锦防线为准,不得擅越!若有一兵一卒逾越,则视同叛逆,天兵立至!同时,敕令孙承宗,严防如故,绝不可因对方称臣而有丝毫懈怠!”
徐光启的策略,既接受了形式上的臣服,获取政治上的主动与实惠,又坚守了实际的军事防线与底线,不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
万历皇帝对具体的边防策略并不甚关心,但他乐于见到“万邦来朝”的景象,这能满足他的虚荣心,也显得他在位期间颇有“盛世的景象”。听到可以不用继续大规模打仗,还能白得贡品,脸上便露出了笑容。
“徐卿所言甚是,”万历点头,“便依此办理。着礼部安排受贡事宜,务必彰显我天朝气度。再拟一道敕书给那努尔哈赤,叫他安分守己,永为藩篱!”
旨意下达。后金使团在经历了一番天朝上国的礼仪熏陶后,带着明朝皇帝的敕书和若干赏赐,返回了赫图阿拉。敕书中,明确规定了双方的边界,并要求努尔哈赤“恪守臣节”。
努尔哈赤接到敕书,看着上面那不容置疑的言辞,脸色铁青,却终究没有发作。他默默收起了敕书,下令各部严守边界,不得主动挑衅。
消息传回,朝野上下,不少人松了一口气,认为边患已除。但徐光启与孙承宗都明白,这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短暂平静。努尔哈赤的称臣,是被逼无奈,其野心绝不会因此而消弭。关宁锦防线的价值,在迫使强敌低头的那一刻,得到了最有力的证明。
辽东的危机,以一种看似臣服的方式暂时解除了。这为徐光启推行新政,尤其是应对江南的困局,赢得了一段宝贵的时间和相对安定的外部环境。然而,无论是徐光启还是远在江南的赵宸都清楚,大明的内外挑战,远未结束。辽东的狼只是暂时收起了爪牙,而帝国内部的痼疾,仍在暗处滋生、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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