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藻与宋应星在江南悄然铺开的“匠网”,如同春雨润物,虽无声息,却让某些敏锐的根系感到了土壤的松动与养分的流失。当“协理司”的简报内容开始超出纺纱织布,触及水利、农具乃至隐约指向舟船时,潜藏在各处的阻力不再满足于零星的流言与地方上的小动作,开始寻求更高层面、更有力的联合反击。
西郊别院的暖阁内,气氛比以往任何一次密议都要凝重。几位代表着不同利益诉求的老者再次聚首,除了先前的微胖老者、清瘦老者与上首那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外,今日还多了一位面色黝黑、指节粗大,虽着儒衫却难掩海腥气的陌生面孔——他是东南某位致仕官员的族弟,实则是海南集团在陆上的重要联络人之一。
“……不能再等了!”微胖老者将一份辗转抄录来的“协理司”简报摘要拍在桌上,上面关于“访求善治舟楫之匠”的字眼让他尤为激动,“徐光启的手,已经快摸到船了!今日是纺机,明日是水车,后日就是战船!他这是要掘了我等陆上田亩之利,还要断了我等海上通蕃之途吗?!”
清瘦老者捻须,脸色阴沉:“此人迂阔而执着,借陛下求利之心,行此‘实学’之事,渐成气候。朝中已有部分寒门出身的官员,见其确有实效,开始动摇。若真让其将‘匠作改良’立为朝廷正务,甚至……如传闻所言,设什么‘格致院’,则天下风气必将大变,我辈所恃之经义文章、清议声望,恐将日益贬损!”
上首的老者微微颔首,目光投向那面色黝黑的来客:“海上的朋友,想必也感同身受吧?”
那黝黑面孔的来人冷笑一声,声音粗嘎:“陆上的事,某家不便多言。但海上生计,自有海上的规矩。朝廷若真想造船造炮,整顿海防,第一个动的,就是我们这些‘靠海吃海’的人!徐光启若只是弄些织布机,咱们或许还能相安无事,可他若敢把爪子伸到海里……”他没有说完,但眼中闪过的寒光说明了一切。
“所以,必须将其扼杀于摇篮!”微胖老者急切道,“此番不能再像以前那般小打小闹,需在朝堂之上,给他致命一击!让他那套‘实学’、‘匠作’,彻底成为陛下厌恶的麻烦!”
“不错。”上首老者缓缓道,“徐光启所恃者,无非‘增利’二字,以及陛下暂时的一点兴趣。吾等此番,当双管齐下。一,联络朝中清流言官、翰林学士,从‘义理’、‘祖制’、‘士风’入手,痛斥其‘舍本逐末’、‘变乱法度’,动摇其根本。二,”他看向那黝黑面孔,“需得有些‘实在’的麻烦,最好是……能让陛下觉得,徐光启所行之事,非但不能‘增利’,反会‘惹祸’,甚至可能‘动摇海疆’!”
黝黑面孔会意,露出一丝狞笑:“这个容易。海上,最不缺的就是‘麻烦’。”
一场针对徐光启及其“匠作改良”理念的联合围剿,就此定策。
数日后,皇极殿大朝。当例行政务奏对完毕后,一位素以“风骨”着称、与江南士林关系极深的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手持笏板,慨然出列。
“陛下!臣有本奏!”他声音洪亮,带着沉痛,“臣闻近来朝野上下,有一股歪风邪气渐起!有官员不务圣贤之道,不修经世之文,反汲汲于匠作厮役之末技,鼓捣所谓‘奇器’,美其名曰‘格物致用’,实则沽名钓誉,蛊惑人心!此风一长,必使士子弃诗书而趋奇巧,官吏忘教化而竞货利,长此以往,国将不国,礼崩乐坏矣!”
他引经据典,将“匠作”与“玩物丧志”、“与民争利”、“败坏士习”联系起来,言辞激烈,极具煽动性。立刻有数名言官、翰林出列附和,一时间,“奇技淫巧”、“变乱祖制”、“动摇国本”的帽子漫天飞舞,朝堂之上气氛骤紧。
端坐龙椅的万历皇帝皱了皱眉。他对这些大道理辩论向来头疼,但“变乱祖制”、“动摇国本”这些词,还是让他本能地感到不悦和一丝警惕。
徐光启静立班中,面色平静。他知道,真正的攻击来了。
果然,另一位与海南集团有隐秘联系的福建籍给事中,紧接着出列,奏道:“陛下!臣近日闻东南海疆不宁!有奸猾之徒,借朝廷某些‘改良’之名,私造违禁大船,勾结外蕃,图谋不轨!臣恐此辈假借‘匠作’之名,行‘通海’之实,若朝廷不察,任其坐大,恐非社稷之福!臣恳请陛下,明察此中关节,严防海事,勿使小人借端生事!”
这一下,问题骤然升级!从“败坏士风”跳到了“勾结外蕃”、“图谋不轨”,直接牵扯到皇帝最敏感的海疆安全与统治稳定!
万历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可以容忍臣子们争论“奇技淫巧”,但不能容忍任何可能威胁到江山稳固的事情。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徐光启:“徐先生,此事,你如何说?”
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徐光启身上。
徐光启深吸一口气,出列,躬身道:“陛下,臣之所行,首在‘增朝廷之利,省百姓之力’,次在‘察物理之实,求经世之用’。江南纺机改良,试点成效,陛下圣明,已有明鉴。至于‘勾结外蕃’、‘私造大船’,”他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坦然,“此纯属子虚乌有,恶意中伤!‘协理司’所为,皆在陛下允准范围之内,所稽核、所试者,皆为利国利民之农工器具,且有账可查,有人可证,何来‘通海’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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