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万历皇帝在翻阅这些“简牍”时,看到其中提到“匠艺科试制新式畜力龙骨水车,于京郊皇庄试用,汲水效率增三成,节省人工一半”,随口问侍立的张宏:“这‘格致院’弄的东西,还真有些用处?”
张宏忙道:“皇爷圣明,徐阁老办事,向来讲究实效。只是……院中聚集之人,三教九流,恐非长久之道。”
万历却摆摆手:“能省人工,能多打水,便是好的。管他是什么流?总比那些只会写文章、要银子的强些。”他如今对“实效”二字,印象愈发深刻。
得到了皇帝事实上的默许,“格致院”的根基逐渐稳固。徐光启开始着手规划更长远的研究方向。他亲自拟定了“格致院”首批三大重点课题:一曰“强兵”,继续深化火器、战船之研究,并拓展至军械、铠甲、城防;二曰“厚生”,系统研究农具、水利、纺织、医药等民生技艺;三曰“探赜”,鼓励对天文、地理、历法、乃至海外风物等“无用之学”的探索,以为未来储备。
他将宋应星唤至书房,指着墙上那幅日益详尽的巨幅海图,沉声道:“宋先生,‘格致’之道,始于匠作,却不应止于匠作。吾辈所求,乃是以实学,明物理,开新局。海事,乃未来国运所系。院中‘强兵’之课题,船炮乃重中之重。你与汤先生,需将此事放在首位。不仅要造出能战的船,更要探究如何造得更快、更好、更省!如何观测星象以定海路,如何绘制更精准的海图,皆在‘探赜’之列,亦需及早留心。”
宋应星肃然应诺,心中澎湃。他知道,自己半生颠沛、沉迷的“杂学”,终于找到了一个能将其系统化、并真正用于经世济民的归宿。
秋风渐劲,“格致院”的匾额在崭新的门楣上悬挂起来,黑底金字,在阳光下庄重而醒目。院墙之内,算盘声、讨论声、锤凿声、翻书声交织成一片独特的乐章。这里没有吟诗作对的雅集,没有清谈玄理的辩难,有的只是对一个个具体问题的专注钻研,对一项项技艺的反复推敲。
徐光启站在院中,看着那些忙碌而专注的身影,听着那些陌生却充满活力的口音,仿佛看到了无数点微弱的星火,正在这高墙之内悄然汇聚、碰撞、燃亮。他知道,将这些散乱的星火凝聚成炬,照亮大明前路,绝非易事。前路仍有经费掣肘,有人才短缺,有技术壁垒,更有朝堂内外的明枪暗箭。
但至少,火种已经点燃,薪柴正在聚集。一场以“格物致知”为名,旨在重塑帝国筋骨与视野的漫长征程,终于在这座略显简朴的院落里,正式扬起了风帆。它将驶向技术的深海,驶向未知的领域,其航程的终点,或许便是那“大明新乾坤”的彼岸。而此刻,它所需要的,唯有时间、耐心,以及在这条注定孤独的航道上,坚定不移的掌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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