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皇帝将奏章推到一旁，揉了揉太阳穴，“徐先生这奏章，你怎么看？”
张宏早已细读过内容，心中惊涛骇浪。他知道，徐光启此举，是要动一大块前所未有的大蛋糕！他小心翼翼道：“皇爷，徐阁老谋国之心，天日可表。其所言海防之重、利源之巨，似也有理。只是……开海之议，牵涉祖制，非同小可。且东南情势复杂，海寇、夷人、豪强、奸商纠缠不清，若处置不当，恐开门揖盗，反生大乱。奴婢愚见，或可先准其‘肃清海寇’之请，至于开埠抽分……尚需从长计议，万全方可。”
他既肯定了徐光启的部分建议（剿寇），又强调了开海的风险和复杂性，将皮球踢回给皇帝和朝议，自己依旧不置可否。
万历沉吟不语。数百万两的诱惑实在太大，但祖制和风险也让他犹豫不决。“且看明日朝议，百官如何说。”
次日大朝，果不其然，徐光启的奏章引发了轩然大波。反对者几乎占满了整个大殿，声嘶力竭，引经据典。
“陛下！海禁乃太祖高皇帝钦定，防倭防奸，安民固本！徐光启妄言开海，乃变乱祖制，其心可诛！”一位白发苍苍的翰林学士老泪纵横。
“东南豪强与海寇勾结，走私牟利，祸乱地方！若开海禁，彼等更可明目张胆，勾结外蕃，为祸更烈！徐光启此议，实为奸人张目！”一位福建籍御史言辞激烈。
“泰西夷人，狼子野心，船坚炮利，今日允其贸易，明日必生窥伺之心！前宋市舶之弊，殷鉴不远！徐光启欲使我大明重蹈覆辙乎？”一位兵部官员危言耸听。
支持徐光启的官员则奋力反驳，强调新炮之威、海防之急、利源之巨，指责反对者“固步自封”、“坐视利权流失”、“无视将士浴血”。双方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
徐光启静立班中，任由双方争吵。直到声浪稍歇，他才出列，声音平稳却清晰地盖过了杂音：
“陛下，诸位同僚。今日所争，非为是否背弃祖制，实乃如何守祖宗之业、保万民之安、开国家之利！”他先定下基调，“太祖皇帝定海禁，是为防倭乱，保民生。然时移世易，今日海疆之患，非仅倭寇，更有远夷巨舰，火器犀利！我朝若仍固守旧法，闭关自守，则如掩耳盗铃，终有一日，门户被强梁撞开，届时悔之晚矣！”
他指向殿外南方：“虎门一炮，可退夷船，乃因我有新器！然新器何来？乃‘格致院’汇聚匠人才智所成！若无钱粮支持，‘格致院’何以运转？新器何以继造？水师何以壮大？剿寇、防夷，皆需巨饷！今日国库虽因新政稍裕，然边关、漕运、赈济、百官俸禄，何处不需银钱？东南海上，明明有巨利可图，却因一纸空文禁令，任其流失于奸商海盗、泰西夷人之手，养痈遗患，反损国本！此岂智者所为？”
他再次抛出那诱人的数字：“臣等粗略估算，若能规范海关，岁入可增数百万两！此银若用于养船造炮，我大明水师何愁不强？海疆何愁不固？若用于赈济民生、兴修水利，百姓何愁不富？此乃以海之利，养海之防，惠海之民，固海之疆！利国利民，何乐不为？”
他最后祭出杀手锏：“至于祖制，太祖皇帝若见今日夷船巨炮窥伺于门庭，见我朝有利器可御之、有巨利可取之，却因泥古不化而错失良机，反令奸猾坐大、利权外流，太祖在天之灵，又会作何感想？祖宗之法，贵在因时制宜，利国利民！若一味墨守，反成桎梏，则非孝子贤孙所应为！”
这一番话，有现实威胁（夷船），有技术底气（新炮、格致院），有利益诱惑（数百万两），更有对“祖制”灵活性的重新阐释，层层推进，情理兼备。
朝堂上一时哑然。反对者虽仍愤懑，却难以找到同样有力的论点驳斥。尤其是那“数百万两”和“以海利养海防”的构想，对财政始终紧张的朝廷而言，诱惑实在太大。
龙椅上的万历皇帝，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扶手。徐光启的话，句句都说到了他心坎上。夷船是威胁，新炮是希望，钱是根本。开海有风险，但似乎……也有办法控制（有限开埠、严格抽分）。最关键的是，徐光启承诺，动了海禁得来的钱，大部分会用来加强海防和搞“格致院”，这听起来像是良性循环，而不是单纯的开支。
他心中天平，已然倾斜。
“徐先生所言，不无道理。”万历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下来，“海疆之事，确需变通。然开海事关重大，不可不慎。”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群臣，“这样吧，徐先生‘肃清海寇’之请，准！着东南督抚、水师，会同孙传庭，全力剿匪，务必打出威风！”这是同意了第一步。
“至于‘有限开埠，规范抽分’，”万历沉吟片刻，“可先在福建月港一处，试行！着户部、工部、兵部，会同徐先生，详定章程，务必严格！所有抽分银两，需专项记账，优先用于东南海防及‘格致院’海事相关研究。若试行有弊，即刻停止！若确有成效……再行商议。”
这已是惊人的突破！虽然只开放月港一处，且附加了严格条件，但“海禁”的铁幕，终究被皇帝的金口，撬开了一道实实在在的缝隙！
“臣，领旨！定当殚精竭虑，务求试行稳妥，以报陛下天恩！”徐光启强抑心中激动，躬身领命。他知道，万里长征，终于迈出了最关键、也是最艰难的第一步。随着月港的开埠，帝国的经济血脉将与蔚蓝的海洋悄然联通，“海上丝绸之路黄金时代”的序幕，即将由这有限却意义非凡的“试行”，缓缓拉开。而“格致院”内那些关于航海、造船、火器的研究与梦想，也终于找到了一个通向现实的、充满希望的出海口。
喜欢万历十五年：逆臣崛起请大家收藏：(m.qbxsw.com)万历十五年：逆臣崛起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