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港的秩序在李之藻的谨慎经营和孙传庭的武力威慑下,如同一株在盐碱滩上艰难扎根的幼苗,虽显稚弱,却终究没有夭折。然而,那些盘踞在深水之下的阴影,从未放弃将这株幼苗连根拔起的企图。黝黑头领的“以合法掩非法”策略在陈三宝案中受挫后,他并未气馁,而是迅速调整了战术。
“李之藻那帮人,眼睛毒,规矩严,硬钻小空子怕是难了。”黝黑头领在密室中,对着几个核心头目阴恻恻地说道,“但他们人手有限,管得了月港一隅,管不了整条海岸线!更管不了……海上!”
他指向粗糙的海图:“咱们的船,挂着‘引票’,规规矩矩在月港交税,运些无关紧要的货。但出了月港,到了外海,该换旗换旗,该卸货卸货!月港查得严,咱们就把‘要紧’的货,存在外海的岛上,或者……直接在海上与蕃船交割!月港那点税收,就当是买路钱、护身符!”
“可是大哥,”疤脸头目担忧道,“孙传庭的水师巡得紧,外海也不安全。”
“水师才几条船?能日夜守着每片海?”黝黑头领冷笑,“咱们分散行动,小船快船,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再说,咱们现在也是‘交了税’的‘良商’,只要不被当场抓住现行,他孙传庭敢随便动咱们的船?就算抓了,只要没脏货,咱们也有说辞!关键是,要把水搅浑。”
他布置了新任务:一方面,安排部分船只继续利用合法身份在月港进行小额贸易,维持表面合规,并伺机收买、拉拢提举司中下层吏员;另一方面,主力走私船队化整为零,利用复杂水道和海上天气,恢复并扩大传统走私网络的隐秘部分,同时开始散布谣言,称提举司“与海寇勾结,坐地分赃”,或“苛税逼反良商”。
几乎与此同时,朝堂之上,反对者也调整了攻击策略。他们不再笼统地否定开埠,而是抓住月港试行中一些具体、看似“不合理”的细节大做文章。例如,有福建籍官员上奏,详列提举司《抽分则例》中某些货品税率“过高”,声称“挫伤商民积极性,致使货流不畅”;有言官弹劾李之藻“任用私人(指周先生等),把持关榷,排斥本地良吏,致使人情汹汹”;更有人将月港互市区外偶发的渔船纠纷(实为旧有利益争夺),渲染成“开埠激起民变前兆”。
这些攻击更为具体,也更具迷惑性。它们不再直接挑战皇帝已认可的“开埠”大政,而是迂回攻击其执行过程中的“弊端”,试图积小弊为大患,最终迫使朝廷放弃。
面对海陆双重的暗流反扑,徐光启的应对也愈发沉稳。他指示李之藻:对于走私网络的外移,不必急于求成、全面出击,可与孙传庭紧密配合,重点打击几股最嚣张、证据最易获取的,务必取得确凿战果,以儆效尤;对于提举司内部,则要加强监察,完善轮岗、复核制度,防微杜渐;对于朝堂攻击,则需以详实数据与清晰条规回应。
他亲自审阅修订了《抽分则例》的争议部分,并附上详细的成本、利润及往年走私价格对比说明,证明税率“实属公允,且有激励合规之效”。对于人事攻击,他则奏请皇帝,派员“暗察”月港吏治,以示坦荡。
然而,徐光启心中清楚,无论是遏制海上走私,还是平息朝堂争议,最根本的利器,还是“格致院”能否拿出更有效、更具说服力的成果。他加紧了对此事的督催。
压力传导至北京的“格致院”。算学科在大量月港数据支撑下,终于初步建立了几种常见船型的“桅高-舱容”经验公式及误差范围表,虽仍粗糙,但已能为实地勘验提供更可靠的参考。匠艺科在经历了无数次失败后,第一台装有简易阻尼装置和改良刻度的“重垂象限仪”样机终于试制成功;同时,一种采用新式磁石组合和铜木复合隔离罩的“抗扰罗盘”也通过了初步测试,受铁器干扰的程度显着降低。
宋应星在月港接到新仪器即将南送测试的消息,精神大振。他深知,这些改进能否经得起真实、复杂的海上环境检验,将直接关系到“格致”之学的信誉,也关系到月港试行能否在技术层面站稳脚跟。他提前清理、校准了测勘所内所有测量基线,并挑选了几位最细心、学习能力最强的吏员,进行强化培训。
不久后,两辆包裹严实的马车抵达月港,送来了数套新仪器和详细的《使用校验须知》。宋应星如同迎接新生儿般,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搬入测勘所。他对照须知,带领吏员反复调试、熟悉新仪器的操作,并在港内几艘固定的参照船只上进行了多次比对测量。
新仪器的表现,远超旧版。“重垂象限仪”在测量桅杆时,稳定性大大增强,读数重复性提高;“抗扰罗盘”在靠近货堆时,指针的偏移明显减小。实测数据与船主申报的容积误差,被控制在了更合理的范围之内。
机会很快到来。一艘来自占城(今越南中部)、载满沉香的商船申请入港。沉香价值高昂,且体积重量估算易生纠纷,历来是勘验难点,也是走私瞒报的重灾区。船主是一位精明的中年商人,眼神中带着惯常的审视与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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