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柳红指尖的暗器几欲脱手,含香几乎要绝望地闭上双眼的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婉柔和、如同山间清泉流淌过卵石般的声音,从不远处悠然传来,瞬间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窒息氛围:
“是我让她们去的。”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生的从容与不容置疑的份量,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晴儿身着一袭淡藕荷色的旗装,外罩月白坎肩,带着一名贴身宫女,正袅袅婷婷地从一条小径走来。她脸上带着惯常的、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在这秋日营地里随意散步,恰好途经此地。
她先是向那面色惊疑不定的侍卫队长微微颔首,姿态优雅,既不显得过分亲昵,又充分显示了对其职责的尊重,然后才从容不迫地解释道,语气自然得如同在谈论今日的天气:“老佛爷觉得这几日舟车劳顿,御膳房的伙食又略显油腻,有些积食,胃口不大开。老人家忽然想起往年秋狝时尝过的、山里野生的山楂果子,说是开胃消食极好。我依稀记得,早年随驾时,这边仓库后头的山坡上,似乎就长着几棵野山楂树,也不知今年结果了没有。便让这两个丫头先去探探路,” 她说着,目光轻轻掠过柳红手中的食盒,“这食盒,便是想着若寻到了,便顺手摘些回来,让御膳房做个山楂糕或是煮碗山楂水,给老佛爷换换口味。”
晴儿的身份特殊,她是太后眼前最得宠、最信任的格格,她的言行某种程度上就代表着慈宁宫的意向。而且她这番说辞,合情合理,细节饱满——从太后的身体状况,到突发的心思,再到对旧地的记忆,甚至对食盒用途的安排,都严丝合缝,毫无破绽。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仿佛本该如此。
侍卫队长脸上那锐利的审视和浓浓的疑窦,如同冰雪遇阳般瞬间消融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原来如此”的释然,甚至带上了一丝惶恐和殷勤。他连忙躬身,脸上堆起歉意的笑容,语气也彻底软了下来:“原来是晴格格吩咐的差事!奴才愚钝,有眼不识泰山,冒失了,惊扰了格格的安排!这地方荒凉,路也不好走,格格若要什么,只管吩咐奴才们去办便是,何劳您亲自派人过来,若是磕着碰着,奴才们可担待不起。”
“无妨的,” 晴儿依旧是那副温婉可亲的模样,微微笑了笑,语气宽容,“也是我一时兴起,想着让老佛爷能早些尝到,才让她们跑一趟。辛苦你们尽职巡查了。”
她说着,目光再次不经意地扫过那两个始终低垂着头、恨不得将存在感降到最低的“宫女”,那目光平静无波,没有丝毫探究或停留,仿佛真的只是确认了一下自己吩咐去办事的人,随即,她便不再多言,对着侍卫队长略一颔首,便带着自己的宫女,姿态优雅地沿着来时的路,袅袅婷婷地离开了,背影渐渐消失在营帐之间。
侍卫们见状,哪里还敢再有半分阻拦,立刻侧身让开道路,态度恭敬。
直到晴儿的身影完全消失,那队巡逻的侍卫也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继续巡视,柳红和含香才感觉那扼住喉咙的无形之手骤然松开。两人心中狂跳不止,后背竟已被冷汗浸湿了一层,双腿都有些发软,仿佛刚刚从万丈悬崖边被硬生生拉了回来,真真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柳红暗暗松开了扣紧暗器的手指,掌心一片湿滑。她与含香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眼神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骇然与一种难以置信的庆幸。她们万万没有想到,在这最危急的关头,伸出援手的,竟是这位与他们的计划毫无关联、平日里几乎处在“对立面”(毕竟她代表着太后)、对一切内情毫不知情的晴格格!而她,仅仅凭借着那份天生的急智与一份恰到好处的“巧合”,用一番滴水不漏、合情合理的说辞,就这样轻描淡写、举重若轻地化解了这场足以让所有努力前功尽弃、甚至可能血流五步的致命危机!
这意外的转机,如同暗夜中骤然亮起的灯塔,不仅照亮了前路,更让她们在极度的紧张后,生出一种冥冥之中自有天助的恍惚感。
不敢再有丝毫耽搁,柳红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对含香道:“快走!” 两人重新提起精神,加快脚步,朝着那已然在望的废弃仓库,疾行而去。
有惊无险地穿过那片区域后,柳红和含香几乎是小跑着冲向了那座孤零零矗立在营地边缘、墙皮剥落、门窗歪斜的废弃仓库。小顺子太监在确认她们安全抵达后,便悄无声息地按原路返回,他的任务已经完成。
“吱呀——” 一声,破旧的木门被从里面拉开一道缝隙,蒙丹那张写满焦灼、期盼与恐惧的脸庞瞬间显露出来。当他的目光越过柳红,落在她身后那个穿着朴素宫女服饰、因紧张和奔跑而脸颊泛红、微微喘息着的含香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含香!” 蒙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近乎哽咽的低吼,他一个箭步跨出,再也顾不得其他,伸出那双因长期握刀而布满薄茧却无比温暖的大手,紧紧、紧紧地握住了含香冰凉而微颤的小手。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却又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珍视与无法言喻的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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