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酷热依旧。
奶奶从箱底郑重地翻出一块红布,仔细包好三盒饼干、两把挂面、一斤红糖。
随后,她又从贴身的手绢里取出两张十元的纸币。
轻轻抚平上面的褶皱。
那二十块钱,在当时,足以支撑一个农民家庭度过数月艰难的时日。
“去吧,”她把红布包裹递给小姑,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祈愿,“用这块红布,把娃娃包回来。”
小姑推着二八大杠自行车,载上大舅妈,踏上了来接我的路。
车轮碾过被晒得松软的土路,扬起细长的烟尘。
在生父母家昏暗的土坯房里,交接的过程沉默而迅速。
生母最后喂了我一次奶,然后用一块洗得发白的旧襁褓将我裹好。
当她颤巍巍地要将我递出去时,我的小手无意中紧紧抓住了她的衣襟。
“这娃娃……”
她的话语哽咽在喉咙里,终未成句。
大舅妈赶忙上前,稳稳接过我,用那块象征着吉祥与转折的鲜亮红布,将我重新仔细包裹。
说也奇怪,一触到那柔软而陌生的红布,我立刻停止了不安的扭动,变得异常安静。
“走吧。”
生父在炕上翻了个身,面朝墙壁,闷声说道。
两个姐姐懵懂地站在地下,尚不明白这一刻的别离意味着什么。
小姑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二十块钱轻轻放在了炕沿上。
纸币在从门洞透进来的光柱下,沉默地泛着旧时代的光泽。
生母猛地别过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压抑的呜咽声终是漏了出来。
我被大舅妈小心翼翼地抱出了那道门。
身后,土坯房里传来姐姐们愈发响亮的哭声。
小姑急火火地蹬上自行车,朝着家飞奔。
伏天的风裹挟着黄土吹在脸上。
那块红布的一角在我眼前不停地飘动,像一团跃动的小小火苗,指引着通往新生的路途。
养母——我后来的母亲,正半靠在炕上殷切期盼。
当她从大舅妈手中接过被红布包裹的我时,我恰好睁开了眼睛。
“呀!这娃娃的眼睛真亮,头发真黑!瞧这模样,多有精神!”
母亲的声音里,溢满了失而复得的欣喜与怜爱。
奶奶站在炕边。
看着安然蜷缩在母亲怀中的我。
语气无比笃定:“看,这就是你的娃娃,老天爷又给你送回来了。”
从此,我成了“我”。
在那个灼热的伏天,因为一块充满宿命感的红布和二十块钱。
我的生命轨迹,彻底转向。
当我被养母接过去的那个瞬间,仿佛一道温润的暖流,同时注入了我们两个“濒临”枯竭的身体。
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巨大的悲伤
就在前一天,她忍着剖心般的痛,让奶奶把她那出生仅四天、已然冰冷的女儿送了出去。
空荡荡的炕席,曾盛放过一个母亲最短暂的梦。
就在她心口的疼痛几乎要将她吞噬时,一个陌生的、温热的襁褓被递到了她怀里。
几乎是本能地,她撩起了衣襟。我马上就凭着本能,贪婪地吮吸起奶来。
原本因为空荡荡的怀抱而隐隐作痛的乳房。
一下子就被一股踏实又有力的生机给填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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