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雾山的雾锁了三百年,锁着枯骨,锁着残剑,也锁着一个被遗忘的名字——山君。
孤儿林野从雾里捡回半截断剑那天,骨头里便多了声鸣响。这鸣响撞开了死山的门,撞醒了沉眠的灵气,也撞来了个拖链的守墓人。
“你是山等的人。”
于是,握着断剑的少年走出雾村,骨鸣应和着万岳,剑光照亮了三百年的阴谋。原来所谓死山,从不是灵气散尽,而是有人怕它醒。
这一去,是要让山岳重鸣,让公道归位——以我骨为峰,以我剑断山。
……
青雾山的雾是活的。
像一群沉默的蛇,缠在崖壁上,钻在石缝里,把黑风口这一带的天与地搅成一团化不开的白。林野蹲在悬崖边那块被踩得发亮的青石上,指尖捻着块巴掌大的青铜残片,上面刻着些歪歪扭扭的纹路,像虫子爬过的痕迹。
“野子,还没捡够?”
雾里飘来王伯的声音,带着点喘。老人背着半篓刚挖的草药,腰弯得像张弓,每走一步,篓子就发出“吱呀”的呻吟。他浑浊的眼睛扫过林野脚边的小布包,里面躺着几块锈铁、半片陶碗,还有一截特别扎眼的东西——半尺长的断剑。
那断剑锈得厉害,红褐交错的锈迹像干涸的血痂,刃口早磨没了棱角,只剩个钝乎乎的断面。林野是今早在一处塌方的岩堆里扒出来的,当时指尖刚碰上剑柄,就像被山里的“火蚂蚁”叮了下,一股微弱的暖意在指腹上漾开,转瞬就没了。
“王伯,这剑……”林野想说说那股暖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青雾村的人不信这些。三百年前那场仙战把山打“死”后,村里就再没人见过啥稀奇事。老人们说,那会儿天上跟下刀子似的,光把山劈得崩裂的雷,就响了三天三夜,等雾散了,原本郁郁葱葱的青雾山就成了这副模样——草不长,水不甜,连石头都透着股死气。
王伯瞥了眼断剑,撇撇嘴:“又是些破烂。前儿李掌柜还说,收这些玩意儿连柴火钱都赚不回来。”他往悬崖下努努嘴,“快回吧,再等雾沉了,黑风口的狼该出来遛弯了。”
林野应了声,把东西往布包里一裹,揣进怀里。布包贴着心口,那截断剑隔着粗麻布,竟又隐隐透出点暖意,像揣了块刚从灶膛里扒出来的热灰。
回村的路要穿过一片矮松林。雾到了这儿淡了些,能看见松针上挂着的白霜,踩上去“咔嚓”响。王伯走得慢,絮絮叨叨地说村里的事:东家的鸡被黄鼠狼拖了,西家的田该浇水了,末了叹了句:“你爹娘要是还在……”
林野脚步顿了顿。爹娘是十年前没的,说是进山找“还魂草”给他治风寒,进去就没出来。村里人都说,是被雾“吃”了。他那时还小,不懂啥叫“吃”,只知道等了三天三夜,等来的只有王伯和几个叔伯失望的脸。
“王伯,我爹娘……会不会是找着仙缘了?”他突然问。
王伯愣了愣,随即狠狠咳嗽几声:“瞎想啥!仙缘那是天上掉的金元宝,哪能轮着咱这穷山沟?能平平安安活到老,就谢天谢地了。”
林野没再说话。他摸了摸怀里的断剑,那股暖意还在,像条小蛇,顺着衣襟往骨头缝里钻。
青雾村蜷缩在山坳里,土坯墙被雾浸得发黑,屋顶的茅草稀稀拉拉。日头西斜,雾开始往低处沉,露出家家户户烟囱里冒的青烟。林野先去了杂货铺,李掌柜叼着旱烟,眯眼瞅了瞅他的布包,捏起那块青铜残片掂量掂量:“这纹路有点意思,给你五个铜板。”又指了指断剑,“这破铁,顶多算两捆柴。”
林野把铜板揣好,没还价。五个铜板够买两个窝头,两捆柴能换把野菜,够他对付两天了。
回到村西头的破屋时,天已经擦黑。这屋子是爹娘留下的,四壁漏风,屋顶有个洞,晚上能看见星星。林野摸黑点亮油灯,昏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坐在床沿,把断剑掏出来。油灯下,剑身上的锈迹仿佛流动起来,剑柄处那个模糊的刻字更清楚了些,横看竖看,都像个“山”字。
他试着用指甲刮了刮剑柄上的锈,“咔”的一声,一小块锈皮掉了下来。就在这时,那股暖意猛地涌了上来,比在黑风口时强烈十倍,顺着指尖往胳膊上爬,一路钻进肩膀,沉进胸口。
“嗯?”
林野浑身一僵。他清楚地感觉到,院子里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槐树,像是被人掐了一把,发出“簌簌”的轻响。紧接着,一股比头发丝还细的凉意,顺着地面爬进屋里,缠上他的脚踝,顺着腿肚子往上,最后汇入那股暖意里。
而手里的断剑,像是喝饱了水的海绵,锈迹竟淡了一丝,刃口处隐隐泛出点暗哑的光。
林野猛地看向窗外。
院子里的老槐树,刚才还挂着几片枯叶,这会儿叶子全卷了起来,像被抽干了水分,枝桠都耷拉下去,看着就像瞬间枯死了。
他手里的断剑,还在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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