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音抱着琴,坐在归墟堡最高的珊瑚了望塔顶。
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堡垒,也能看到远处海平面上那片不祥的黑色阴影——公司舰队像一群沉默的鲨鱼,缓缓收紧包围圈。
但她此刻关注的不是舰队。
而是堡垒外围,那些星星点点的“红点”。
被记忆覆盖协议影响的玩家越来越多了。
起初只是少数,现在几乎每三个玩家里就有一个头顶带着那个齿轮标记。他们聚集成小队,在归墟堡外围逡巡,眼神警惕,对话生硬,像在审视一群潜在的“传染源”。
离音轻轻拨动琴弦。
不是《安宁小调》,也不是《万物悲喜交响诗》的任何片段。
而是一段极其简单、甚至有些单调的旋律——几个音符不断重复,像心跳,像呼吸,像最原始的生命节奏。
这是她摸索出的“真实之音”的雏形。
原理很简单:不试图对抗覆盖协议植入的“虚假认知”,而是绕过它,直接共鸣玩家数据深处那些被系统标记为“冗余”或“低价值”的真实记忆碎片。
那些记忆通常很微小——
一次NPC铁匠多送了一块磨刀石。
一次迷路时歌女指了方向。
一次情绪低落时,某个不起眼的卖瓜大娘递来一片清甜的虚拟瓜瓤,说“尝尝,不要钱”。
这些瞬间在系统的价值判断里“无意义”,所以覆盖协议不会优先抹除它们。但它们真实存在过,像埋在尘土里的碎钻石。
离音的音乐,就是轻轻吹开那层土,让钻石短暂地重新发光。
她闭上眼,将感知扩散出去。
音波像无形的涟漪,掠过珊瑚集市,掠过外围巡逻的玩家,掠过更远处那些犹豫观望的人群。
她“听”到了。
在那些红点标记之下,无数细小的、温暖的记忆碎片被音符触动,短暂地苏醒。
一个正在和同伴讨论“哪个NPC赏金高”的猎人玩家,忽然顿了顿,想起很久以前自己还是新手时,背包格子不够,是一个路过的NPC裁缝送了他一个扩容包裹。那个裁缝叫什么来着?好像……姓苏?
他眼神恍惚了一瞬。
头顶的红点,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另一个正在检查武器、准备参与围堵的玩家,手指在剑柄上停住。
他想起这把剑是铁匠固岩早期打造的,当时钱不够,固岩说“先拿着,以后有了再给”。后来他赚了钱去还,固岩摆摆手“算了,看到你用得好就行”。
玩家低头看着剑,沉默了几秒。
红点的颜色,似乎淡了一点点。
离音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种精准的、针对性的共鸣极其消耗心力。她要在浩瀚的玩家数据海洋里,定位那些微小的记忆碎片,还要用恰到好处的频率去唤醒它们,不能太强(会触发覆盖协议的防御机制),也不能太弱(没效果)。
就像在雷区里穿针。
她坚持了十分钟。
意识开始模糊,手指发颤,琴音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走调。
但效果……有限。
被她影响的玩家,大概只有三十几个。而且效果是暂时的——那些记忆碎片被唤醒后,很快又会被覆盖协议的持续运作重新压抑下去。
红点依旧在。
只是颜色稍微淡了些,或者闪烁频率变了。
离音松开琴弦,大口喘气。
汗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琴身上,化作细小的数据光点消散。
“不够……”她喃喃,“这样不够……”
要对抗系统级的覆盖,需要的不是这种精细的“手术”,而是……一场海啸。
一场能席卷所有玩家意识深处、强行唤醒所有真实记忆的、巨大的共鸣。
但以她现在的力量,做不到。
除非……
离音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除非她像苍玄那样,将自身全部的数据、全部的记忆、全部的情感,彻底燃烧,化作一次性的、毁天灭地的终极共鸣。
但那意味着她自己也会消散。
像投入火中的蜡烛,照亮一刻,然后永远熄灭。
她沉默了很久。
然后很轻地,笑了笑。
“好像……也不是不行。”
她想起苍玄撞向公司舰队时,那声贯穿星空的鲸歌。
想起重岳化作永恒之锤前,那句“替我多砸碎点不公的规则”。
想起老板娘总是挂在嘴边的那句“客官,这买卖划算”。
想起糖心在现实世界泥泞中奔跑时,眼里那簇不肯熄灭的火。
如果她的音乐,最终能成为点燃那片海啸的、第一颗火星。
那这买卖……
她擦掉额头的汗,重新坐直,手指抚上琴弦。
音调变了。
不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开始编织——将她自己的记忆碎片也融入旋律:被创造时的喜悦,被篡改时的痛苦,遇见沐雨时的希望,苍玄牺牲时的悲恸,重岳消散时的决绝,还有此刻,看着那些玩家被缓慢侵蚀时的……愤怒和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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