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卯时的突审
十一月廿四,卯时正,太医署正堂。
沈惊棠被两名医士“请”来时,堂内已经坐满了人。主位上的是太医署正院判孙思邈,这位三朝元老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此刻正闭目养神,手中捻着一串菩提子佛珠。左右两侧分别是左院判陈济民和右院判周文柏——周文柏居然已经回到京城了,此刻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从未去过北境。
下首还坐着七八位太医署的资深医官,都是各科主事,个个神色凝重。堂内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孙思邈手中佛珠转动时发出的细微摩擦声。
“沈医官,”左院判陈济民率先开口,声音干涩,“今日召集署内诸位同僚,是为审理你擅离职守一事。你可认罪?”
沈惊棠站在堂中,青色官袍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单薄。她环视一周,最后目光落在周文柏脸上,对方竟对她微微一笑,那笑容里满是得意。
“不知左院判所说‘擅离职守’,具体何指?”沈惊棠平静反问。
陈济民皱眉:“你于九月十四日夜私自离京,未经署内批准便前往北境,此事可有?”
“有。”
“南疆三县疟疾爆发,署内原定由你带队前往防治,你却置数万百姓于不顾,可有?”
“南疆疟疾一事,惊棠确有失职。”沈惊棠坦然承认,但话锋一转,“但惊棠离京前,已将所有防治方略整理成册,交于王明轩医士代为转呈。若署内按方略行事,南疆疫情断不至于失控。”
“放肆!”周文柏终于按捺不住,拍案而起,“你是在指责署内处置不力?”
“周院判误会了。”沈惊棠看向他,眼神清冷,“惊棠只是陈述事实。若署内认为惊棠的方案不妥,为何不另派高明?若认为方案可行,为何不照章施行?这一个月来,南疆究竟死了多少人,周院判从北境归来,应该比惊棠更清楚。”
周文柏脸色一白。他刚从北境回来,确实路过南疆,亲眼见过疫情惨状——但因急着回京“复命”,并未停留。
“沈惊棠,”孙思邈终于睁开眼,那双老眼浑浊却锐利,“你可知,太医署医官私自离京,按律当杖责三十,革职查办?”
“惊棠知道。”沈惊棠躬身,“但惊棠离京,是为救人。”
“救谁?”
“救靖北侯萧绝,救北境数万军民。”
堂内一阵骚动。几个医官交头接耳,显然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
孙思邈手中的佛珠停了一瞬:“北境疫情,王明轩他们的奏报里并未提及靖北侯中毒。”
“因为奏报被人截留了。”沈惊棠从怀中取出一叠文书——这是她在路上誊抄的医案副本,“这是靖北侯中毒的详细记录,以及惊棠解毒的全过程。其中提到,靖北侯所中之毒为‘腐骨穿心’,需北狄王室秘药‘冰蟾涎’才能配制。”
她将文书呈上。孙思邈接过,只看了几行,脸色就变了。这位老医官行医五十载,自然知道“冰蟾涎”意味着什么。
“冰蟾涎……”他喃喃道,抬头看向沈惊棠,“你确定?”
“确定。”沈惊棠斩钉截铁,“此毒配方复杂,解毒更难。若非惊棠及时赶到,靖北侯活不过三日。而靖北侯若死,北境军心必乱,疫情将彻底失控——到那时,死的就不只是南疆那几万人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仅仅是医官失职的问题,而是涉及边防安危、甚至通敌叛国。
陈济民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压低声音问孙思邈:“院判,这……”
孙思邈抬手制止了他,继续问沈惊棠:“你回京途中,在沧州驿站遇袭,可有此事?”
“有。”
“可知是何人所为?”
沈惊棠看了一眼周文柏,缓缓道:“袭击者假扮刑部官差,为首者姓钱。他们不仅想杀惊棠,还要灭口二十余名流放犯人。幸得沧州卫及时救援,惊棠才得以脱身。”
“沧州卫?”周文柏冷笑,“沈医官好大的面子,连沧州卫都能调动。莫不是仗着靖北侯的势,连地方驻军都成了你的私兵?”
这话诛心。若是坐实,不仅是擅离职守,更是结交武将、干预军务的重罪。
沈惊棠却笑了:“周院判说笑了。沧州卫是奉兵部调令行事,与惊棠何干?倒是周院判您,从北境归来不过三日,对惊棠途中遇袭之事如此清楚,莫非……您与那些假官差有旧?”
“你血口喷人!”周文柏霍然起身,指着沈惊棠,“本院判是奉署内之命前往北境巡查疫情,与你遇袭有何关系?”
“那就巧了。”沈惊棠从袖中取出一物——是一块被血浸透的布片,上面隐约可见半个模糊的印痕,“这是在驿站死者身上找到的。这印痕,周院判可认得?”
周文柏只看了一眼,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那是荣亲王府暗卫的标记。虽然只有一半,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
“这、这能说明什么?”他强作镇定,“一块破布……”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鹤唳春山请大家收藏:(m.qbxsw.com)鹤唳春山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