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八年的深秋,陕西湫头镇一带的黄土塬上,风沙似乎都带着铁锈与血腥的气味。凛冽的西北风卷起干燥的黄土,扑打在人的脸上,如同钝刀切割,却吹不散那弥漫在空气里,越来越浓重的死亡气息。曾经在辽东让建州女真都颇为头疼的悍将曹文诏,此刻正率领着他那支以家丁骑兵为骨干的三千精锐,在这片被雨水和岁月切割得支离破碎、沟壑纵横的土地上奋力冲杀。
他的明铁盔上沾满了泥泞与凝固发黑的血块,猩红的斗篷早已被箭矢撕扯成褴褛的布条,肩吞、护心镜上布满刀砍枪戳的凹痕。那张因久经沙场而棱角分明的脸上,此刻布满了疲惫与尘土,原本锐利如鹰隼的眼神,此刻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那里面燃烧着不屈的怒火,更深处,却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冰凉的悔恨。
一切都源于那份急于求成的战报与那份被高高在上的决策者们轻视的、来自遥远东宫的警示。
数月前,当曹文诏在五省总督洪承畴麾下连战连捷,携雷霆之势,将流寇“一字王”、“扫地王”等部逼得节节败退,斩获颇丰之时,一份来自东宫、经由特殊渠道,以最高优先级送至洪承畴行辕的密信,也悄然抵达了军机重地。信中,那位远在数千里之外京师紫禁城内的太子殿下,以异常肯定、甚至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预判语气,提醒洪承畴需高度警惕流寇惯用的“伴败诱敌,设伏围点”之策。信中尤其明确指出,陕西境内某些地形复杂的区域,如庆阳、合水一带,特别是像湫头镇这般塬、梁、峁、沟交错的地带,极易藏匿大军,万不可因前线小胜而骄纵,尤其需约束麾下如曹文诏、艾万年等以勇猛着称的将领,切不可贪功轻敌,冒险深入。
然而,当时的洪承畴正志得意满。接连的胜利让他确信,在朝廷大军的四面围剿下,流寇主力已元气大伤,成了惊弓之鸟,正应趁其病,要其命,一鼓作气,犁庭扫穴。在他看来,太子殿下虽在理财、安民、甚至整顿京营等事上显露出不凡的天分与魄力,令人侧目,但于这千里之外、瞬息万变的战场指挥,终究是隔岸观火,纸上谈兵。那份言辞恳切、指向明确的警示,最终只是在他案头停留片刻,便被洪承畴带着一丝不以为然的轻笑,随手搁置,并未在军事会议上引起足够的重视,更未形成具体的军令下发各营。反而,在不久后,当曹文诏再次昂然请战,要求率本部最精锐的三千铁骑(其中核心是数百能以一当十的家丁)追击“溃不成军”的“闯王”高迎祥一部时,洪承畴基于尽快彻底平定陕西战事、向朝廷报捷的迫切考量,几乎是毫不犹豫地予以批准,只是在调兵文书后,惯例性地、轻描淡写地追加了一句“贼情狡诈,将军当谨慎追击,勿堕其术中”。
这轻飘飘的八个字“谨慎追击”,如何能浇灭曹文诏心中那因连胜而熊熊燃烧的建功立业之火?这位以勇猛骄人、也以勇猛自恃的宿将,早已杀红了眼。他看到了唾手可得的“剿灭闯王”的不世大功,看到了将那面搅得中原天翻地覆的“闯”字大旗亲手踩在脚下的无上荣耀。对可能的伏击,他并非完全没有防备,斥候也撒了出去,但他内心深处坚信,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他麾下的三千儿郎,尤其是那数百骑装备精良、武艺高强、与他同生共死的家丁,乃是此时大明官军中少有的、敢与女真铁骑硬碰硬的能战之师!他自信,即便真的遭遇埋伏,凭借麾下铁骑的锐气与悍勇,也能硬生生杀穿敌阵,踏出一条血路!
于是,悲剧的齿轮,在骄傲与轻忽的共同推动下,无可挽回地开始转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响。
曹文诏率军一路衔尾急追,风驰电掣。流寇果然“不堪一击”,在官军骑兵的冲击下一触即溃,丢下大量破烂的营帐、辎重甚至老弱妇孺,仓皇如丧家之犬,狼狈逃入湫头镇周围那片地形极其错综复杂的沟壑丘陵之中。沿途所见,尽是流寇“惊慌失措”的迹象,这更加深了曹文诏及其部下追亡逐北、毕其功于一役的决心。杀得性起的曹文诏,最后一丝警惕也被即将到手的胜利所淹没,他勒马镇前,长刀前指,声如雷霆:“儿郎们!贼首高迎祥就在眼前!建功立业,就在今日!全军突进,务求全歼,不留后患!”
当他那支经过长途追击已显疲惫,却依旧保持着锋锐阵型的骑兵队伍,如同一条决绝的铁流,完全冲入湫头镇那如同张开巨口的恶魔般的预设伏击圈时,死亡的号角才真正凄厉地吹响!
刹那间,天地变色!
原本死寂的、仿佛被世界遗忘的黄土塬后、幽深沟壑里、枯黄的灌木丛中,无数身影如同从地狱最深处钻出的幽灵,骤然现身!不再是之前那些衣衫褴褛、面有菜色、不堪一击的饥民流寇,而是高迎祥、张献忠、罗汝才、甚至还有那崛起不久却已显枭雄之姿的李自成……各家流寇巨头联合起来的精锐老营兵马!他们如同沉默的蝗群,瞬间覆盖了每一处山梁,每一道沟坎。他们占据了所有制高点,一张张强弓硬弩被拉满,冰冷的箭簇在昏黄的日光下反射出森然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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