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第两百零八场]
我蹲在宿舍地板上,把最后一件叠好的T恤塞进帆布包时,窗台上的绿萝正垂着叶子,像在看我收拾这堆说不清是归乡还是远行的行李。帆布包拉链咬着布面发出吱呀声,我拍了拍鼓鼓囊囊的包身,忽然想起三年前第一次来学校时,也是这样一个帆布包,里面只装了两套换洗衣裳和一本翻旧的诗集。
“师傅,麻烦在前面那个路口停一下。”出租车驶过绕城高速时,我扒着车窗看外面掠过的白杨树,树叶被夏末的太阳晒得发蔫,像极了我此刻混沌的脑子。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那儿不好停车,十字路囗车多。”“就一小会儿,我老家在那附近,想进去解个手。”我指了指远处路口旁那排灰扑扑的平房,记忆里爷爷总在门口的老槐树下抽旱烟,烟袋锅子敲着鞋底的声音能传半条街。
司机把车停在路口黄线外,我拎起后座的双肩包想带下去,他摆了摆手:“搁这儿吧,省得你来回跑。”我犹豫了一下,包里有我攒了半年的实习工资,还有妈让我带给姥姥的银镯子。但看司机师傅眼角的皱纹里堆着和善,终究还是把包放回了座位,只揣着手机下了车。“等我十分钟!”我关车门时特意看了眼车牌号,豫A开头的,后面跟着三个6,挺好记。
老房子的木门虚掩着,推开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惊得檐下燕子扑棱棱飞起来。院子里的石榴树比去年又粗了一圈,奶奶正坐在石凳上择韭菜,看见我时手里的韭菜掉在簸箕里:“咋回来了?也不提前说声。”“路过,进来歇脚。”我话音刚落,里屋就传来爸的咳嗽声,接着是妈趿着拖鞋跑出来的动静,“快进来坐,我去烧水!”
等我从厕所出来,堂屋里已经摆上了四个菜,爷爷正往桌上摆酒瓶,标签都泛黄了,是他藏了好几年的杏花村。“吃了饭再走,不差这一会儿。”妈把筷子塞进我手里,我看了眼手机,已经过去二十分钟,心里有点发慌:“不了妈,司机还在外面等着呢。”“等啥等,让他进来一起吃!”爸说着就要起身去叫人,我赶紧按住他:“人家还要做生意呢。”
正推搡着,院门外忽然窜进来个半大孩子,是邻居家的小虎,去年还拖着鼻涕跟在我屁股后面要糖吃。他手里攥着根狗尾巴草,颠颠地跑到我面前:“哥,刚才那个司机问你啥时候走,我说你跟我叔喝上了,让他先开回去,说你晚上自己打车回城里。”
我手里的筷子“当啷”掉在桌上,血液“嗡”地冲上头顶。奶奶还在笑:“这孩子,咋瞎传话。”我已经听不清谁在说什么,抓起手机就往外冲,跑到路口时,除了来往的三轮车和叫卖西瓜的摊贩,哪还有出租车的影子。
“车呢?!”我抓住小虎的胳膊,他疼得咧着嘴:“我跟司机叔叔开玩笑呢,他咋真走了?”“开玩笑?”我盯着他眼里闪烁的光,那里面没有丝毫愧疚,只有恶作剧得逞的兴奋,“我包里有钱!有我妈给姥姥的镯子!”“谁让你上次不给我玩游戏机。”他挣开我的手,撒腿就往家跑。
我追过去时,他爸妈正站在院门口,看见我气势汹汹的样子,他妈把小虎拽到身后:“你个大孩子,跟个小的计较啥?”“他把我车弄走了!我所有东西都在上面!”我嗓子发紧,声音都在抖。他爸蹲在门槛上抽着烟,吐出的烟圈飘到我面前:“多大点事,丢了就丢了,再买呗。”
周围渐渐围拢了邻居,七嘴八舌地劝:“别气了,孩子不懂事。”“破财消灾,平安到家就行。”我看着他们脸上事不关己的表情,忽然想起小时候发高烧,爸背着我往镇卫生院跑,也是这些邻居,举着煤油灯在前面照路。怎么才过了十几年,人心就变得这么凉?
爷爷拄着拐杖过来拽我:“回吧,先回家再说。”我甩开他的手,沿着马路往前走,眼睛盯着每一辆驶过的出租车,可那个豫A开头的车牌号,像沉进了水里,再也找不见。风卷着尘土扑在脸上,我蹲在路边,看着自己映在水洼里的影子,像只被人拔了毛的鸡。
晚上躺在老宅的土炕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屋顶的梁木上挂着去年的玉米串,影子投在墙上像只张牙舞爪的鬼。想起冬天在城里打工时,我住在顶楼加盖的隔间里,半夜总听见楼道里有脚步声。有次我推开门,看见三个醉汉正踹隔壁的门,嘴里骂骂咧咧的。我抄起门口的拖把杆站在楼梯口,他们愣了愣,骂骂咧咧地走了。后来才知道,隔壁住的是个单亲妈妈,总被那些人骚扰。
那时候的风是冷的,可我攥着拖把杆的手是热的。不像现在,夏末的风卷着石榴花香吹进来,却凉得像冰,冻得人骨头缝都发疼。
在老家住了三天,每天都像踩着棉花走路。妈总往我碗里夹肉,爸唉声叹气地抽着烟,爷爷隔一会儿就出去看看路口,好像那辆出租车能自己开回来似的。我受不了家里的沉闷,每天吃完早饭就揣着几十块零钱往外走,走到哪儿算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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