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无眠那句“镜子会碎”的余音,像蛛网般粘附在林知白的心头,一连数日,挥之不去。
他强迫自己沉静下来,行动愈发谨慎。在禁书堂,他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埋头“整理”档案的林修撰,只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才像一只耐心的书虫,在故纸的缝隙里艰难穿行,寻找那可能存在的、通往真相的脆弱路径。
然而,外界的风暴,从不因个人的蛰伏而停歇。
这日清晨,圣旨毫无征兆地降临禁书堂。
前来宣旨的是皇帝身边的一位大太监,面白无须,嗓音尖利。曹无眠领着林知白及堂内寥寥数名属官,跪听旨意。
旨意文辞华美,先是褒奖林知白“勤勉任事,才堪大用”,随即话锋一转,言及“靖安侯府云氏女镜,温良敦厚,品貌出众”,特赐婚于林探花,择日成礼,以示“皇恩浩荡”。
靖安侯府!云镜!
林知白跪在冰冷的青砖上,只觉得那圣旨上的每一个字都化作冰锥,狠狠扎进他的耳膜。云……那个在石勇描述中,在韩猛私信里,在宫人残卷上,都若隐若现的“云”字!那个极可能与构陷他家族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靖安侯府!
皇帝竟将靖安侯府的郡主,赐婚于他?
是巧合?是试探?还是……警告?
他用眼角余光飞快地瞥向身侧的曹无眠。老宦官垂着头,面无表情,仿佛早已料到,又仿佛事不关己。
“林修撰,领旨谢恩吧。”大太监拖着长音,将明黄的绢布递到他面前。
林知白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惊涛骇浪,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那沉甸甸的、决定他命运的绢布。
“臣,林知白,叩谢陛下天恩。”
声音平稳,听不出一丝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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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事办得仓促却不容丝毫怠慢。一切皆有内务府和礼部操持,林知白只需像个提线木偶般,按着流程走完过场。
洞房花烛夜。
新布置的官舍总算有了几分喜庆模样,大红喜字贴在窗棂上,烛火跳跃,映得满室暖光。
林知白身着大红吉服,站在房门外,良久,才抬手推开那扇门。
新娘子端坐在铺着大红鸳鸯被的床沿,凤冠霞帔,顶着的红盖头流苏低垂,遮住了容颜。身姿窈窕,一动不动,如同精致的人偶。
他拿起桌上的玉如意,一步步走近。指尖微凉,挑向那方红绸。
盖头滑落。
烛光下,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肌肤胜雪,眉如远黛,一双眸子清澈如水,此刻正微微抬起,迎上他的目光。没有新嫁娘的羞涩,也没有郡主的骄矜,只有一种沉静的、带着些许审视的淡然。
的确当得起“品貌出众”四字。
“郡主。”林知白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夫君。”云镜起身,敛衽一礼,动作优雅标准,无可挑剔,“既已成礼,唤我云镜便可。”
语气平和,却带着淡淡的疏离。
两人相对无言。喜庆的红烛燃烧,发出噼啪的轻响,反而衬得这新房愈发寂静得令人窒息。
“这官舍简陋,委屈郡主了。”林知白寻了个话头。
“皇命所赐,何处不是家。”云镜淡淡回应,目光掠过屋内简单的陈设,最后落在书案上那几本他日常翻阅的典籍上,“夫君勤勉,此时仍不忘学问。”
林知白心头发紧。那是他昨日翻阅几本地理志后随意放在那里的,意在遮掩。她注意到了?
“闲来无事,随手翻翻。”他不动声色。
云镜走到桌边,伸出纤纤玉指,拂过书案边缘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灰尘,那是他前夜从档案库带回的。“禁书堂公务繁重,夫君还需保重身体。有些尘垢,沾染多了,恐伤及自身。”
林知白瞳孔微缩。这话,是随口一提的关心,还是意有所指的警告?
他看着她平静无波的侧脸,试图从那完美的仪容下找出些许破绽,却一无所获。
“郡主说的是。”他按下心头疑虑,走到墙边柜子前,打开,取出一个用青布仔细包裹的长条物件。
他走回云镜面前,解开青布。
里面是一张七弦古琴,木色温润,纹理如画。
“听闻郡主雅善音律,”林知白将琴轻轻推至她面前,“此琴名‘松风’,是我林家旧物,虽非名品,音色尚可。深宫寂寥,或可聊作排遣。”
这是他唯一能拿出的、不涉利害、仅存风骨的礼物,也是他释放的、一丝微弱的善意。
云镜的目光落在古琴上,那沉静如水的眸子里,终于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她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冰凉的琴弦。
“多谢夫君。”
她抬起眼,再次看向他,这一次,目光里那层坚冰似乎薄了一点点。
“夜色已深,安歇吧。”
红烛高燃,映着一对各有心思的新人。这桩被皇权强行捆绑的婚姻,如同一面蒙尘的玉镜,映照出的,是模糊而不可测的未来。
林知白知道,从今夜起,他不仅要在这禁书堂的墨海纸堆里挣扎求生,还要在身边这双看似清澈、却可能洞察一切的眼眸注视下,走好每一步。
这盘棋,越来越凶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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