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宛那番关于“秽土净莲”的轻描淡写,像一把淬毒的冰锥,不仅刺穿了陆深对“同伴”们过往的认知,更在他自以为坚固的心防上,凿开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缝。那座名为“静心苑”的庄园,在他眼中不再是简单的囚笼,而成了一个由极端痛苦对比出的、扭曲的“救赎”之地,这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荒谬与窒息。
然而,李宛的敲打并未停止。她似乎很享受这种一步步剥开陆深所有伪装,让他直面血淋淋现实的过程。两人漫步至一处临水的轩榭,凭栏望去,池中锦鲤悠然游动,水面倒映着蓝天白云,一派宁静祥和。
李宛倚着栏杆,目光并未看陆深,而是投向波光粼粼的水面,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再次开口:
“陆深,你是不是觉得,她们的经历很惨?甚至……有点同情她们?”
陆深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想要否认,但喉咙像是被堵住,发不出声音。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李宛轻笑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惨?或许吧。但你要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幸运’。”
“幸运?”这个词从李宛口中吐出,让陆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你至少,”李宛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他,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剖开他的侥幸,“是在相对‘干净’的环境里被‘放弃’的。恒盛内斗,计划搁浅,你虽然成了弃子,但至少没被扔进那些最肮脏的泥潭里滚一遭。”
她的语气陡然转冷,字句如冰雹砸下:“你知道大多数‘木兰’的下场吗?不仅仅是沦为玩物那么简单。被折磨致死的,被当作实验品耗尽价值的,在逃亡路上被灭口的……能像她们这样,”她指了指庄园的方向,“被我找到,捡回一条命,安安稳稳地待在这里‘修身养性’的,已经是凤毛麟角了!”
陆深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他当然知道潜伏者的命运多舛,但从李宛口中如此直白、如此具体地说出“折磨致死”、“实验品”、“灭口”这些血淋淋的字眼,带来的冲击是毁灭性的。他仿佛能看到那些未曾谋面的“同伴”在黑暗中绝望挣扎、最终无声无息消失的画面。
“你以为商业间谍暴露了会是什么下场?”李宛逼近一步,声音压低,却带着更强的压迫感,“轻则身败名裂,在最高级别的监狱里度过余生,每天面对无穷无尽的审讯和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重则……直接人间蒸发,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你的家人、朋友,甚至都不会知道你曾经存在过!”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砸在陆深的心上。他曾经也恐惧过暴露的后果,但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具体地想象过那地狱般的场景。李宛的描述,将他内心深处最原始的恐惧彻底引爆。
“至于你们这种……”李宛的目光在他精致却毫无血色的脸上扫过,语气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经过特殊‘加工’的、漂亮的男人?一旦失去庇护,流落到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下场会比最下贱的妓女还不如!你会成为最抢手的‘稀有货’,被无数双肮脏的手争抢、玩弄、拆解……直到连最后一点利用价值都被榨干,像垃圾一样被丢弃。”
陆深感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咙,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有失态。李宛的话,像最恶毒的诅咒,将他可能面临的最悲惨、最屈辱的结局,赤裸裸地摊开在他面前。那种画面感带来的恐惧和恶心,让他浑身冰凉,几乎要呕吐出来。
李宛看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她就是要彻底击垮他所有的侥幸心理,让他明白,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哪怕是这种失去自由、被完全掌控的生活——都是她李宛的“恩赐”,是建立在无数“同伴”的尸骨之上的、来之不易的“幸运”!
“所以,”李宛的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却带着最终审判般的意味,“收起你那些无谓的同情和胡思乱想。你能安安稳稳地站在这里,做你的‘陆助理’,是因为我对你还有用,是因为我给了你这条生路。好好珍惜你现在拥有的一切,做好你分内的事。别妄想不属于你的东西,也别挑战我的底线。”
她顿了顿,最后补充了一句,语气轻描淡写,却重逾千斤:“否则,静心苑里空出一个位置,也不是什么难事。或者,把你送到那些……你‘同情’的同伴们曾经待过的地方,体验一下真正的‘人间疾苦’?”
说完,李宛不再看他,转身沿着来路缓缓离去,留下陆深一个人僵立在轩榭之中,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
锥心之语,绝境自照。
李宛的话,像一面最残酷的镜子,照出了陆深身处何等的绝境。他不是幸运儿,他只是暂时没有被扔进更残酷地狱的、待价而沽的商品。他的“安稳”,是脆弱的,是建立在李宛的“有用”评价之上的,随时可能被收回。而一旦失去这层庇护,等待他的将是比死亡恐怖千万倍的地狱。
同情?他有什么资格同情别人?他自己就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那些“静心苑”里的“同伴”,至少还活着,还拥有表面的安宁。而他,稍有不慎,就会连这最后的容身之所都失去,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陆深。那点因为窥见“同类”而泛起的微弱波澜,那丝因为知晓部分“真相”而产生的荒谬感,此刻都被这灭顶的恐惧冲刷得无影无踪。他只剩下一种本能——求生!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按照李宛划定的路线,扮演好她的棋子,绝不能越雷池半步!
他缓缓抬起头,望着李宛远去的背影,眼神中最后一点复杂的光芒彻底熄灭,只剩下绝对的、死寂的顺从。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用于与江辰单线联系的加密通讯器,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
新的任务指令还在里面,他必须去完成。他没有退路,没有选择。他就是李宛手中一把刀,一把需要保持锋利、却不能有自己思想的刀。
绝境之中,唯有雌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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