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宛那番锥心刺骨的话语,如同一次残酷的精神手术,彻底切除了陆深心中最后一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摇摆。当剧烈的痛苦和混乱逐渐沉淀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近乎绝对的清醒。他不再将自己视为命运的受害者或悲剧的主角,而是开始用一种近乎冷酷的理性,来审视自己的处境,并做出唯一可行的选择——彻底雌伏,全力配合。
回到星曜总部,陆深对待工作的态度发生了微妙而深刻的变化。以往,他高效、精准,但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机械感,仿佛在执行一套预设的程序。而现在,他身上多了一种主动的、甚至是带着一丝隐晦侵略性的专注。
他开始更加积极地参与到江辰主导的几项核心商业计划中,不再仅仅是传递文件和执行指令。他会提前研读所有相关资料,从浩如烟海的数据中提炼出关键信息,预判可能出现的风险点和机会,并在江辰询问时,给出简洁而切中要害的分析。他的建议不再局限于事务性层面,开始触及一些战略性的边缘,但尺度拿捏得恰到好处,绝不逾越“助理”的本分,却又充分展现了其被埋没的商业敏锐度。
在一次关于收购某家新兴科技公司的关键会议上,对方首席技术官态度强硬,在技术细节上纠缠不休,试图抬高报价。江辰面色冷峻,谈判陷入僵局。就在气氛凝重之时,陆深不动声色地调出一份他私下整理的、关于该技术官此前所在公司一项未公开的技术瑕疵评估报告(这份报告来自他通过“暗线”渠道核实的信息),并没有直接出示,而是在为江辰添咖啡时,用极低的声音快速提示了几个关键数据点。
江辰目光微闪,立刻心领神会,随即调整了谈判策略,直击对方要害,最终以低于预期的价格成功达成了协议。会议结束后,江辰破天荒地看了陆深一眼,虽然没说什么,但那双深邃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赞许,没有逃过陆深的眼睛。
陆深心中古井无波。他这么做,并非为了讨好江辰,更不是为了星曜的利益,而是一种纯粹的“生存策略”。他需要向江辰,更是向江辰背后的李宛,证明自己无可替代的“工具价值”。他这把刀,不仅要锋利,还要有“灵性”,要能主动为主人分忧解难。越是有用,就越安全。
与此同时,关于“静心苑”庄园的更多细节,也通过零星的渠道,逐渐在陆深脑海中清晰起来。与他最初阴暗的想象不同,那里进行的,并非培养商业间谍或窃取机密的训练。李宛对这批“次级木兰”的定位,似乎更加……“高雅”和“长远”。
那里没有教授如何破解防火墙或安插后门,取而代之的是高级商务礼仪、奢侈品鉴赏、跨国文化交流、甚至高尔夫和马术。心理导师的重点也并非灌输忠诚或恐惧,而是进行深度的“心态调整”和“情绪管理”,旨在消除她们(他们)因过往创伤留下的应激反应,培养出一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与镇定。所谓的“商业利益培训”,也更侧重于如何识别有价值的商业信息、如何在高层次社交场合中建立有效人脉、如何优雅地维护与重要客户的关系,而非直接的非法勾当。
这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大规模的、极其奢华的“精英养成”计划。李宛似乎意在将这些经历过地狱、又被她“拯救”出来的“木兰”,打磨成一批外表无可挑剔、内心坚不可摧、绝对忠诚可靠的高级“装饰品”和“润滑剂”,未来可能用于安插在星曜的各个非核心但关键的合作节点、海外机构、或是用于维系与某些特殊权贵的关系。她们将成为李宛延伸出去的、美丽而无害的触角,潜移默化地收集信息、施加影响、巩固联盟。
这个认知,让陆深的心情更加复杂。一方面,这似乎印证了李宛并未打算将这些“木兰”投入最危险的间谍活动,某种程度上,算是一种相对“温和”的处置。但另一方面,这种将人彻底物化为精致工具,抹去所有个人历史和情感,训练成纯粹为利益服务的社交机器的做法,其冷酷和彻底的程度,比单纯的暴力控制更加令人不寒而栗。
雌伏砺刃,静苑养晦。
陆深在刀光剑影的商战中磨砺自己,成为江辰手中更趁手、更危险的暗刃,以换取暂时的安全。而在那座远离尘嚣的“静心苑”里,他的“同类”们,则在一种看似平和、实则更深层次的精神改造中,被“养晦”成未来有用的棋子。两条路径,看似不同,终点却都指向同一个归宿——成为李宛权力大厦中,一颗颗失去自我、只能依附存在的螺丝钉。
陆深不再去思考公平与否,也不再感怀身世。他将所有涌起的情绪——包括对“静心苑”里那些“同伴”微妙的情愫——都强行压下,转化为更专注的工作动力和更谨慎的生存本能。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脚下的钢丝越来越细,两边的深渊却越来越深。唯一能做的,就是集中全部精神,走好当下的每一步。
他这只被拔去利爪、驯化性别的困兽,终于在认清绝对的力量对比后,选择了最彻底的雌伏。不是在沉默中灭亡,而是在绝对的服从与效忠中,将自己磨砺成主人手中最锋利的刃,以期在注定无光的未来,能苟延残喘得更久一些。而那座看似祥和的“静心苑”,则如同一个巨大的蚕茧,正在悄无声息地孵化着更多美丽而空洞的飞蛾,准备在未来的某一天,飞向李宛为它们指定的、华丽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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