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钺从书房出来后，并未立即离开。
他站在前院的连廊里，老爷子的态度暧昧不明，那句“全看你自己”既是希望，也是更大的煎熬。
就在这时，他看见秦欧珠从主楼走出来。
她穿着一身运动休闲服，素净的脸上未施粉黛，正陪在祝玉妍身边确认寿宴的细节。
赵钺有些恍然，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不设防、居家的她了。记忆里那个会跟在他身后、穿着校服嚷嚷着要他买冰淇淋的小姑娘，恍惚间与眼前的身影重叠。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秦欧珠若有所觉地抬起头。看见他时，她明显一怔，清澈的眼底闪过一丝意外，旁边的祝玉妍也似有所感的抬起头，见是赵钺，习惯性地拉了拉旁边秦欧珠的手，随后又想起最近的事，迈出的步子停在原处，只是向秦欧珠示意了一下，随后冲赵钺点了点头走开，将地方让给了两个年轻人。
秦欧珠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终于下定决心走了过来，视线扫过他泛红的眼角、略显凌乱的领口，以及……嘴角那抹不甚明显、却确实存在的细微破皮和干涸血渍时，她眼神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被什么刺到，但很快，那点波动便沉入深潭，恢复了惯有的疏离。
“钺哥这是……”她唇角牵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语气带着淡淡的、几乎听不出的嘲讽，“不告状，改卖惨了？”
这话比刚才在书房里听到的任何一句都伤人。
更伤人的是，他确实是来卖惨的。
赵钺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只是长久的性格和相处模式，让他所有的话都说不出口。
“看来钺哥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秦欧珠没有等他太久，无趣地扯扯嘴角，“那钺哥就自便吧，今天我家里也挺忙的。”
说完，也没有再理会他的意思，径直从他跟前走过。
不知是忘了躲闪还是别的什么，赵钺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被秦欧珠的肩膀轻轻一碰。力道不大，他却像是浑身脱力般，踉跄着斜过半个身子。
“怎么，”秦欧珠皱眉，语带讥讽，“碰瓷？”
话未说完，手腕便被猛地抓住。
“珠珠，你看看我，”赵钺开口，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几乎能听见每一个音节的震动，“你那么讨厌我恨我，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会不会高兴一点？”
秦欧珠攥紧的拳头松开，又捏紧，一个巧劲将手挣脱出来。她转过身，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
“会。你越惨，我越高兴。希望下次见你，还能更狼狈一点。”
说完她再次转身，这一次没有再回头。
自然也没有听见身后那声几不可闻的回应：
“好。”
痛苦而已，没有什么不可以忍受的。
只是你要说话算话，你要看着我。
只能看着我。
赵钺慢慢直起身，整理了一下被撞歪的领口，指腹不经意擦过嘴角的伤处，带来一丝刺痛。这痛楚奇异地让他清醒，也让他更加坚定。
既然已经弄清楚了他们之间到底横亘着什么，就只需要解决就好了，就像秦爷说的，只要把结解开，他们就能回到以前。
最开始的那个以前。
他转身，朝着与秦欧珠相反的方向走去。
阳光透过廊柱落在他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那背影依然挺拔，却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连廊另一头，秦欧珠快步穿过月洞门，直到确认那道视线再也无法触及，才猛地停住脚步，背靠着冰凉的墙壁，深深吸了一口气。
祝玉妍从拐角处走来，看到她这副模样，担忧地唤了一声：“珠珠？”
秦欧珠直起身，脸上已恢复平静，只有微微泛白的指关节泄露了方才并不平静的心绪。
“我没事。”她淡淡道，目光却不自觉地望向连廊的方向，“只是突然觉得……有些冷。”
祝玉妍顺着她的视线望去，只看到空荡荡的廊柱和摇曳的树影，有心想要问问她和赵钺之间的事，见她这样到底又没忍心开口，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
“好了乖乖，造型师们都过来了，先去化妆，一会儿咱们还要艳压全场呢。”
秦欧珠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对祝玉妍笑笑，两人挽着手一起回去了，就像之前一起挽着手出来。
一个小时后，秦欧珠的起居室。
烈焰般的红色礼服完美地贴合着她的身形，造型师最后为她调整了一下珍珠耳钉的位置，仔细端详片刻，终于满意地退开。
“秦小姐，都好了。”
“辛苦了，你们先出去吧。”秦欧珠对着镜中的自己微微颔首。
待造型师和助理们鱼贯而出，房门轻轻合上，室内只剩下她一人时，韩缨才如同无声的涟漪，从角落的阴影中显现。
“小姐。”她声音平稳。
秦欧珠依旧看着镜中那个熟悉又陌生的、一身夺目红衣的自己，没有回头。“说吧。”
“程助理已经被钺少的人送回去了。”韩缨汇报道，语气没有任何起伏，“人……吃了点苦头，精神看起来不太好，但身体无大碍。已经按您的意思，安排了可靠的人过去照顾。”
秦欧珠的指尖在冰凉的首饰盒上轻轻划过。
程勇是父亲当年的老人，看着他受此牵连，她心中难免一丝歉疚。但这丝情绪很快被压下。
“还有呢？”
“钺少加派了人手，正在深入调查……”韩缨略微停顿，清晰地吐出那个名字。
“盛海月。”
听到这个名字，秦欧珠整理手表的手停在半空。
镜子里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但眼底瞬间结冰。
盛海月。
她“已故”多年的母亲。
这么多年，她找了那么多资料，也不过是一些无关痛痒的过往，赵钺居然这么快就把重点锁定在了她身上，连真名都查出来了。
“他查到什么程度了？”
“刚锁定名字，正在排查旧档案。”
秦欧珠慢慢扣好表带，指尖冰凉。
“让他查，注意跟进，我要随时知道他调查的进程。”
她倒要看看，赵钺能做到什么地步。
“是。”韩缨应下，身影无声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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