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的铜钟在晨风中撞响,一声,又一声,像是在为昨夜的死难者招魂,也像是在催促活下来的人尽快收拾残局。
苏珩站在丹陛之下,衣袍上的血迹已被晨光晒干,结成暗红的硬块。他看着殿内匆匆来去的人影,听着远处街巷里零星的哭喊与马蹄声,只觉得胸口堵得发闷——昨夜亲手斩杀秦岳的快意早已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空落:太子死了。
那个他曾立誓要救出、要辅佐、要还以清白的储君,终究没能等到昭雪的一刻。
“苏兄。”柳仲文从殿外走来,面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他手里捧着一只被熏得发黑的木匣,匣盖上有烧焦的痕迹,边缘还粘着几缕灰。
苏珩抬眼:“这是?”
“从秦岳的密阁里抢出来的。”柳仲文声音压得很低,“昨夜秦岳下令焚烧罪证,火势太大,我们只来得及救出这一只匣子。里面多半是他与北狄往来的账册、私兵调令,还有……一些与宫中有关的东西。”
苏珩接过木匣,入手沉甸甸的。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问:“沈彻呢?”
“在整肃禁军与宫门防务。”柳仲文顿了顿,“秦岳旧部不少,昨夜降的降、逃的逃,但城里还有暗桩。沈彻担心有人趁乱劫宫,或是放北狄细作进城。”
苏珩点头。洛阳城破、秦岳伏诛,并不意味着天下就此太平,恰恰相反——真正的难关,才刚刚开始。
柳仲文看了一眼殿内:“陛下……还在里面?”
苏珩目光微沉:“在。”
所谓“陛下”,并非大行皇帝——大行皇帝早已崩逝,太子被囚,朝中一直由秦岳把持,以“监国”之名行篡逆之实。昨夜宫变后,苏珩等人在偏殿找到的,是被秦岳软禁的太后与几位宗室亲王。如今,太后端坐帘后,几位亲王站在帘前,神色各异,像是一群被骤然推到风口浪尖的人,既惊恐,又各自打着算盘。
“他们在争什么?”柳仲文问。
“争谁来主政。”苏珩淡淡道,“太后想垂帘听政,几位亲王想拥立新帝——当然,最好是拥立一个容易控制的新帝。”
柳仲文冷笑一声:“国难当头,还想着这些。”
苏珩没有接话。他明白,权力的游戏从不会因为血流成河就停下,只会换一批人继续玩。区别只在于——这一次,他们必须把棋盘夺回来,交到真正能稳住天下的人手里。
两人正要入殿,一名内侍匆匆跑来,脸色惨白,几乎是跌跪在地上:“柳大人、苏公子……太后娘娘请二位即刻入殿。还有,宗正寺来人,说……说在太子殿下的遗物中,发现了一份密诏。”
苏珩的呼吸骤然一滞。
密诏?
太子已死,何来密诏?
柳仲文也怔了怔,随即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带我们去。”
太子生前被囚于内城西苑的“听雨轩”。昨夜宫变时,听雨轩已被秦岳的人控制,待沈彻的人赶到,太子早已气绝。此刻,听雨轩外仍守着禁军,地上的血迹未干,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药草混合的味道。
宗正寺的一名老寺丞正站在廊下,手里捧着一卷黄绢,神情郑重得近乎肃穆。见苏珩与柳仲文到来,他连忙上前,躬身道:“二位大人,此乃从太子殿下贴身衣物夹层中取出。黄绢封蜡完好,蜡印是东宫旧印。寺中已验过,确为太子笔迹。”
苏珩接过黄绢,指尖微颤。
黄绢质地粗糙,带着淡淡的汗味与血腥气,像是曾被人紧紧攥在掌心。封蜡上印着东宫的“瑾”字印,纹路清晰,没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
柳仲文上前一步:“可当众开启?”
老寺丞点头:“宗正寺已备好案牍,只待二位大人见证。”
苏珩深吸一口气,掰开封蜡,展开黄绢。
黄绢上的字迹瘦硬有力,却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仓促与决绝,像是写作者在随时可能被发现的恐惧中,一笔一划刻下的誓言。
“孤以罪身,囚于西苑。秦岳窃国,天下将倾。孤若不测,愿以社稷为重,立皇侄李烨为帝。烨年幼,可由太后垂帘,然军政大权,须付沈彻、柳仲文、苏珩三人共掌,待烨年长,再归政。秦岳余党未除,北狄虎视,天下未定之前,任何人不得擅动兵权、不得私开边贸、不得滥杀无辜。孤死不足惜,惟愿苍生免于涂炭。谨诏。”
落款处,是太子的签名——“李瑾”,下方还有一枚朱红指印,指印边缘不整,像是用力过猛,血与印泥混在一起,红得刺目。
苏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
立皇侄李烨为帝。
李烨,是太子的弟弟——靖王的遗子,今年不过十岁。靖王三年前死于“北巡”途中,对外宣称病逝,实则与秦岳脱不了干系。太子将皇位传给李烨,既是为了保住李氏血脉,也是为了避免几位野心勃勃的亲王趁虚而入。
而“军政大权付沈彻、柳仲文、苏珩三人共掌”——这几乎是把整个王朝的命脉,交到了他们三人手里。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龙渊遗志请大家收藏:(m.qbxsw.com)龙渊遗志全本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