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恍如遭雷击，连王皇后也愣住了，心道自己并未对任何人透露过郭氏之谋，皇帝为何会如此说？来不及多想，惠妃已然瘫倒在地，墨绿色的袍映衬她脸色更加苍白，绣花鞋尖上缀着指头大的翡翠骨朵，将裙角踩出蜿蜒曲线，一如城郊的崎岖山路。郭氏的表情分明诉说着自己已到穷途末路，她脑海中飞快想着说辞，不是为了脱罪，而是怎样才能保全儿女。
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华沐悄然退下，而后捧回一卷诉状，条条分明写满郭氏及其娘家数年来如何勾结党羽，买通官员，意欲为郭氏所生的五皇子铺路。自甘露二年，郭氏入宫封良人起，她的娘家就在司礼监和颐安殿都安插好了眼线，专门打探皇帝起居路线、饮食喜好，为郭良人争宠出了大力。甘露四年，五皇子满周岁，郭家叔父平定南方连月水患，在前朝几位文臣提议下，郭良人越级晋升昭仪，入主临湖宫室迎春堂，独占后宫西北角好风景——那几位文臣之首，礼部左侍郎楚相玉，其妻舅家的小儿子参加乡试，一举夺魁，主考官正是郭昭仪亲姐的公爹。
“启仁元年，你给朕生了七公主，很是伤了身子，连那个孩子也未满月就夭折，朕念在多年夫妻，也为公主早夭伤感，将你晋为嫔。”皇帝打断华公公，缓步走到郭氏面前，“仅仅时隔一年你再度有孕，朕以为是上天垂怜，对你百般眷顾，一应衣食用药均比对贵妃之例。可你，竟敢欺瞒朕，怀了身孕的明明是你的宫女孙半夏，你买通太医，去母留子，将朕玩弄于股掌！”
众妃震骇，连同王皇后下意识起身，试图制止皇帝即将发作的疯狂。可是为时已晚，皇帝已经弯下腰，一把揪住躲闪不及的惠妃，提着衣裳后领用力向上拖拽，全不在乎惠妃脸色憋得通红。
郭氏扑腾着双手，拼命想将毛领撕开，为自己争取一分活下去的指望，可她如何拗得过皇帝，呼吸被一点点剥夺，耳边还回响着男人阴冷的声音，间歇穿插几句模糊的女人求情。
“假孕欺君是重罪，你一个人做不了全套假戏，而帮你的那个人，就是当时的司设监掌印聂华成！”皇帝五指骤然收紧，惠妃喉咙中立刻挤出一丝哀鸣，换不来帝王丝毫怜悯，“他曾看重孙氏美貌，想要强迫，孙氏侥幸逃脱，不曾想又被你发觉，你因朕临幸孙氏，对她怀恨在心！你便许诺聂华成，事成之后，不仅提拔他进司礼监，还要将孙氏给他做菜户，好彻底断了孙氏后妃之路！”
此刻，启仁皇帝看郭惠妃的眼神哪还是对自己的妃妾，说是不共戴天都不为过：“好个惠妃，孙氏生产当日，你谎称石子路滑，摔进池塘，浑身湿透好混淆视听，你娘家买通的太医在你寝殿内做戏，说你受惊难产，不许人进出打扰，孙氏就在迎春堂后殿的废弃陋室独自挣扎。为保万无一失，你指使聂华成，六皇子甫一出生，孙氏就被活活掐死。”
启仁皇帝语惊四座，妃嫔们素日再怎么不和，此刻也好像站在统一战线，纷纷向郭惠妃投去鄙夷的目光。当时郭氏并不算受宠，膝下也没有儿女成活，能够封妃正是因为诞育两位皇子，却不想其中另有隐情。人命关天，孙氏再卑贱也是皇子生母，竟然死得如此凄惨，郭氏的心狠手辣可见一斑。
惠妃几乎窒息，已没有几分力气挣扎，嘴唇泛起乌青色。耳畔恍惚有女人在劝阻，求皇帝暂且饶了她的性命，等内务府查办过再定罪也不迟。是王皇后，还有崔贵妃，她们身上的熏香太独特，至于旁的，郭氏已经分辨不出了。
聂华成做事最狠绝，孙氏被处理得干干净净，伺候过她的两个小宫女也早就打发出宫，惠妃不明白皇帝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失去意识前，她听见皇帝冷冷道出内情，原是她身边最亲信的连翘，在入宫前本姓孙。
连翘，半夏，听上去就像姐妹的名字，却都是郭惠妃后来让改的，说自己的外祖母年轻时是妇科圣手，身边的宫女起个药名，既好听又亲近。谁会想到这两个女孩当真是亲姐妹，惠妃逼死半夏时，连翘恨得浑身骨头都在发痒，可奈何不了郭氏分毫，还要提防着这位娘娘将自己当替补塞给聂华成。万般无奈，连翘在迎春殿中做小伏低，让惠妃越来越倚重自个儿，终于等到那么一天，连毒害储君这种事，惠妃也能放心交给连翘经手，宫女知道机会来了，悄悄积攒下证据，趁着领分例时攀上绣雪，成功进入和鸣殿，向王皇后告发了惠妃的阴谋。
皇后爱子心切，眼见证据确凿，怒火攻心，不及彻查更多，当即下令诛杀聂华成及帮凶张越，囚禁聂刚。帝后同心，启仁皇帝看似愤怒，其实根本不信皇后会无故杀人，颐安殿的书房里，王皇后跪地陈情，又将罪状呈上，皇帝当场便了然，叫华沐亲自带人秘密提了连翘，孰料不等拷问，孙连翘悲愤交加，踏出迎春殿则高呼公公救命，自己有冤情，求华公公带她面见圣上。
放眼殿内，跟随郭惠妃前来的是个次等宫女，连翘不知去向，嫔妃们进门时还疑惑，惠妃最信任连翘，时时刻刻都要带在身边，今天怎么反常。屏风后偏厅里，太子夫妇相对而坐，俱是面有戚戚然，惠妃倒台，她的两个孩子无疑会被推到风口浪尖，六皇子甚至比周良媛的孩子还小几岁，亲娘死了，又即将失去郭氏照拂，日后还不知是何光景。
不多时，郭氏已然昏厥，皇帝随便松开手，堂堂惠妃犹如一张废纸被丢弃在地。在座都是后宫中人，荣辱做不过几十年，她们不屑惠妃行事歹毒，也亲眼见证了皇帝薄情，唏嘘之余更有自危。红颜未老恩先断，在座的人有半数早已失了恩宠，只在宫中凑数，当各自背后的利用价值尽了，谁又知道会何去何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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