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是从环礁湖的边缘开始凝固的，咸涩的风卷走最后一缕金红，将整片海揉进墨色里，连缀的茅草屋灯光像被揉碎的星子，在栈桥尽头明明灭灭。
我赤足踩在细软的白沙上，沙粒还残留着白日阳光的余温，身后的脚印很快被涨潮的海水舔舐干净，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忽然有什么东西漫过脚踝，不是海水惯常的凉，倒像有无数细碎的萤火在皮肤上游走。
低头的瞬间，呼吸猛地顿住——脚边的浪花正泛着极淡的蓝，像被打翻的蓝墨水在宣纸上晕开，初时是朦胧的雾，转瞬就聚成了流动的光河。
海浪再次涌来，哦，这次我看清了!
数以亿计的蓝点在浪尖翻涌，不是星星坠入海面的温柔，倒像银河被揉碎后撒进了凡间。
它们顺着浪的轨迹攀爬，又在退潮时化作无数闪烁的丝线，从脚踝一直延伸到海天相接的地方。
有鱼从光雾中穿过，尾鳍搅起一片碎钻似的光，转瞬就被新的浪涛覆盖，仿佛从未存在过。
蹲下身伸手去触，指尖刚碰到水面，一圈圈蓝色的涟漪便从接触点漾开，像有人在水下点燃了无数盏小灯。
那些光并不灼热，是深海独有的冷，带着海水的清冽，在指缝间明明灭灭。
导游说：这是夜光藻在呼吸，它们被海浪惊扰，便用光芒书写短暂的诗。
不知何时，沙滩上的人多了起来。
有人赤脚追逐浪花，每一步都踩碎一片蓝光，身后拖曳着闪烁的尾迹，像童话里的精灵在跳舞。
情侣们并肩坐在礁石上，海浪漫过礁石的缝隙，便有蓝火从石缝中窜出，将两人的剪影镀上一层朦胧的蓝。
远处有孩童的笑声，惊起一群栖鸟，飞鸟掠过海面时，翅膀带起的风都搅得蓝光翻涌，像给黑夜的幕布缀上了流动的银线。
潮水渐渐涨高，蓝光也愈发浓烈。
浪头卷着碎光扑上岸，在沙粒上留下星星点点的蓝，像谁不小心撒了一把会发光的盐。
我试着在湿沙上写字，笔尖划过的地方，蓝光便顺着轨迹流淌，"海"字刚写完最后一笔，就被新的浪涛吞没，化作更大一片蓝，仿佛大海在回应我的问候。
夜深了，人群渐渐散去，我独自坐在沙滩上，看蓝光随着浪的呼吸起伏。
它们从不争抢什么，只是在被需要时亮起来，又在寂静中悄然隐去。
就像这世间许多无声的存在，或许渺小，或许短暂，却在某一刻，用尽全力绽放出足以照亮黑夜的光。
离岸流带着一片蓝光往深海退去，光带在黑暗中蜿蜒，像一条通往星辰的路。
忽然想起一句话："当你见过深海的蓝，就会明白永恒从不在于长度。"
或许这些夜光藻的生命只有一天，甚至更短，但它们用这转瞬即逝的光，在无数个夜晚，为驻足的人编织了一场关于星辰与大海的梦。
浪花又一次漫过脚背，这次我没有躲开，蓝光顺着脚踝往上爬，像有无数温柔的手在轻拂。
抬头时，发现夜空的星星也亮了起来，天上的星与海中的光遥遥相对，分不清是星星掉进了海里，还是海把星光捧到了人间。
潮水退去时，蓝光也跟着隐没在黑暗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我觉得吧，它们会一直都在，在深海的某个角落呼吸、等待，只待下一次海浪的召唤，便再次绽放，把大海的情书，写满整个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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