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他去关安调研时的场景浮现在眼前。
当时在县机械厂慰问困难职工代表时，毛建行借题发挥，当众把主抓国企改革工作的李达康批评了一顿。
没想到对方现在竟然用这样一份耀眼的成绩，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李达康..."。
毛建行眯起眼睛，这个名字在他舌尖滚过，带着说不出的滋味。
现在想来，那个年轻人低头认错时，眼里闪过的或许不是惶恐，而是隐忍。
毛建行摩挲着手中的紫砂茶杯，忽然觉得有些烫手。
"毛书记"。
王国庆的声音打断了毛建行的思绪。
"我最近得了幅字画，实在拿不准真假，想请您帮着掌掌眼。"
毛建行闻言，眼中骤然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彩。
毛建行这人既不贪财也不好色，却唯独对各种古玩情有独钟。
因此很多商人老板以及下属都投其所好，搜集各种古董打着请他品鉴的名义变相送礼。
这位平日里以清廉自持的市委副书记，此刻却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毛建行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沙发扶手，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哦？"。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柔和了几分，带着几分刻意压抑的期待。
"什么字画？"。
王国庆暗自冷笑，却不动声色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个紫檀木匣。
匣子刚一打开，毛建行的呼吸就明显急促起来。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过木匣，动作却刻意保持着优雅，仿佛在演给谁看似的。
灯光下，毛建行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展开卷轴。
他的眼神变得异常专注，瞳孔微微放大，连鼻翼都轻轻翕动着。
这副模样，活像个见了血的瘾君子，哪还有半点市委副书记的威严？
"这...这是..."。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嘶哑，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过字画上的题跋，生怕弄坏了似的。
王国庆适时地递上放大镜，毛建行几乎是抢了过去。
他俯身细看时，后颈的汗珠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这位平日里对下属送礼严词拒绝的领导，此刻却对一幅来历不明的字画如此痴迷，实在讽刺得很。
"宋徽宗的真迹啊..."。
毛建行长叹一声，声音里带着几分陶醉，几分贪婪。
王国庆心中暗喜。
为了这幅字画，他特意让侄子王宏去了一趟港岛拍卖会，花了超过七位数。
此刻见毛建行爱不释手的样子，他知道这钱花得值。
"毛书记，这样的艺术品放在我那儿简直是暴殄天物。"
王国庆作势要收起画卷："还是您..."。
"这怎么行！"。
毛建行连忙摆手，眼睛却还黏在画上："君子不夺人所爱。"
"您说这话就见外了。"
王国庆把画卷轻轻推向毛建行："放在您这儿，才是物归其所。”
“再说，我那儿潮湿，对画也不好。"
两人又推让了几个来回，毛建行终于"勉为其难"地收下。
他亲自把画挂在了书房最显眼的位置，后退几步欣赏时，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
重新落座后，毛建行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语气变得正式起来："国庆，你今天来，不只是为了让我看画吧？"。
王国庆正了正身子，声音压低了几分："毛书记明鉴。”
“关于县委副书记和统战部长的人选，我们已经把推荐名单报到市委组织部了..."。
毛建行点点头，手指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
他当然明白王国庆的用意，这是要和李达康争夺县常委班子的主导权。
"我会在常委会上表态"，毛建行沉吟道。
"不过光我支持还不够，郭书记那边肯定是支持李达康的"。
提到市委书记郭振华，王国庆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谁都知道李达康是郭振华的嫡系，当初就是他一力主张把李达康从信英市调来关安当县长。
"国庆啊..."。
毛建行沉吟良久，声音低沉而缓慢："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王国庆的身体不自觉地前倾，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
毛建行目光如炬地盯着王国庆："这件事必须得取得徐市长的支持才行。"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否则单凭我一个人的分量...恐怕还不足以让你的人如愿以偿。"
"徐市长虽然年轻，但在常委会上的影响力...你应该明白。"
王国庆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想到要去见那个眼高于顶的年轻市长，他的胃部就一阵抽搐。
但电视里循环播放的签约画面提醒着他，如果再不做点什么，关安县就要彻底改姓李了。
"我明天就去向徐市长汇报工作"，王国庆的声音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毛建行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注意力又回到了刚才挂起来的字画上。
见状，王国庆识趣地起身告辞。
毛建行送王国庆到门口时，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国庆啊，以后重大活动还是要出席的。”
“李达康虽然年轻，但不可小觑啊。"
王国庆连连称是，转身时脸色却阴沉下来。
夜风吹动庭院里的竹林，沙沙作响，像是无数人在窃窃私语。
回到书房后，毛建行正小心翼翼地把那幅字画收进保险柜。
锁扣"咔嗒"合上的瞬间，电视里突然传来李达康的声音："这次成功离不开市委市政府的坚强领导..."。
毛建行的手顿在半空，突然笑出了声。
这个年轻人，明明打了所有人的脸，却还要做足表面功夫。
他关掉电视，书房顿时陷入黑暗。
只有保险柜的金属表面，在月光下泛着冷冰冰的光泽。
……
清晨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王国庆的脸上，却驱散不了他眉宇间的阴霾。
专车缓缓驶入市政府大院，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格外刺耳。
王国庆整了整领带，深吸一口气才推开车门。
"王书记！恭喜啊！"。
刚走进市政府大楼，市招商局局长就迎面走来，热情地握住他的手。
"你们关安县这次可是给咱们全市长了脸！”。
“四千多万的投资，了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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