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议论像春风中的柳絮，悄无声息地飘散在县直机关的每个角落。
那些没被李达康召见的干部们，此刻心里都打翻了五味瓶。
一位乡镇副书记坐在办公桌前，盯着墙上的挂钟发呆。
他与现财政局长陈志伟同一年提的副书记，如今对方已经是大权在握的财政局长，而他却依然在原地踏步。
“老张啊。”
同办公室的人大主席递过一杯茶。
“别想太多，以后还有机会。”
副书记苦笑着摇摇头，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份年度工作总结上。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些年的工作虽然四平八稳，却缺少亮点，难怪入不了李县长的法眼。
同样的失落感在不少中层干部心中蔓延。
有人懊悔自己平时工作不够突出，有人埋怨没有抓住机会接近领导，更有人开始暗暗谋划，如何在新的领导班子下争取表现。
而此刻，县政府大楼的那间县长办公室里，李达康正审阅着最后的人事调整方案。
窗外的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墙上那幅关安县发展规划图上。
他知道，这场人事变动带来的涟漪效应才刚刚开始，而他要做的，就是确保这潭水最终能朝着正确的方向流动。
……
就在关安县上下都以为这场人事调整即将尘埃落定之际，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原有的棋局。
清晨的阳光刚刚洒进办公室，李达康就接到了省委书记赵立春亲自打来的电话。
电话那头，赵立春的声音带着少有的严肃：“达康啊，来省里一趟，我有事要和你谈。”
挂断电话后，李达康站在窗前沉思良久。
这个突如其来的召见，在这个敏感的时间节点，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但省委书记的指示不容耽搁，他立即吩咐苏武备车。
黑色的桑塔纳驶上通往省城明州的高速公路，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李达康靠在座椅上，手指不自觉地轻敲着扶手。
苏武透过后视镜，看到县长紧锁的眉头，识趣地保持了沉默。
“开快点。”
李达康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罕见的急切。
车轮碾过路面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内格外清晰。
李达康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赵立春电话中的语气。
这位向来对他和颜悦色的长辈，今天的语调却格外凝重。
“县长，前面就是明州出口了。”
苏武的声音打断了李达康的思绪。
李达康整了整领带，深吸一口气。
无论等待他的是什么，都必须坦然面对。
车子驶下高速，向着省委大院的方向疾驰而去。
而在省委大院，赵立春特意推掉了上午所有的会议和会见，专门在等李达康。
办公室里，赵立春正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凝视着远处的城市轮廓。
当李达康的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时，赵立春转过身来，目光看向门口。
门被轻轻叩响，随后推开。
“书记，李达康同志到了。”
秘书轻声通报。
“快请进来。”
赵立春的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
李达康迈步进入，看到赵立春站在窗前，逆光中的身影显得格外高大。
他恭敬地问候：“赵伯伯好。”
“达康来了，坐。”
赵立春指了指沙发，声音比往常低沉了几分。
李达康恭敬地欠身致意，在沙发上端正落座。
秘书轻手轻脚地奉上茶盏，青花瓷杯中的茶汤澄澈透亮，氤氲的热气在两人之间缓缓升腾。
赵立春摘下老花镜，揉了揉太阳穴："先喝口茶吧。"
李达康会意地抿了一口，茶香在唇齿间流转，却品不出往日的滋味。
片刻之后，李达康终于忍不住开口：“赵伯伯，您这么急着叫我过来，是有什么重要指示吗？”
赵立春放下茶杯，声音沉重：“达康啊，今天叫你来，是有个突发情况...”
李达康不自觉地绷直了腰背，手中的茶盏微微倾斜，几滴茶水溅落在西装裤上，他却浑然未觉。
窗外，一片乌云正缓缓遮住太阳，办公室里的光线随之暗了下来。
赵立春凝视着李达康，继续说道：“乌金县委书记熊文林已经被纪委双规了。”
李达康眉头微蹙。
乌金县——这个位于兴泽市辖下的产煤大县，素以"煤海"着称，县域经济在江省名列前茅。
作为资源型县区，其领导干部被查本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能让省委书记亲自召见，事情显然非同寻常。
“赵伯伯，这里面...”
李达康谨慎地开口，却又适时收住了话头。
赵立春的目光变得格外锐利：“达康，这件事的内情比你想象的更严重。”
他压低声音：“熊文林春节期间带着几个煤老板去了濠镜，在赌场一夜之间输了六千万。”
“六千万？”
李达康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数字在他脑海中炸开，要知道在他去关安县之前，关安县一年的财政收入也就一千多万。
在九十年代中期，六千万相当于一个贫困县四五年的财政收入总和。
即便是对于相对比较富庶的乌金县来说，这也是一笔足以让财政伤筋动骨的巨款。
赵立春继续说道：“更严重的是，这笔钱里有三千万是从县财政挪用的公款，还有三千万是向当地煤老板借的。”
他冷笑一声：“其中一个煤老板因为被逼得太紧，于是直接把这件事捅到了省纪委。”
窗外的阳光突然变得刺眼起来。
李达康的思绪回到了关安县，那个他苦心经营了近一年的地方。
去年全县的财政收入才刚刚突破两千万，而熊文林一夜之间就挥霍了三个关安县的年收入。
"简直是无法无天！"
李达康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在这个人均月工资不过几百元的年代，六千万的赌债不仅是一个数字，更是一记砸在党员干部廉洁形象上的重锤。
李达康突然意识到，赵立春今天找他来，绝不仅仅是通报一个腐败案件这么简单。
茶杯中的水面微微晃动，映出李达康凝重的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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