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重归平静时,晨雾里漂来几片桐木。最大的那块残骸上,褪色的漆面下隐约可见七根琴弦的压痕,如同镌刻在时光里的隐形琴谱。对岸传来樵夫砍柴的号子声,惊醒了沉睡在芦苇丛中的白鹭,那些雪色翅膀掠过水面时,翅尖抖落的露珠里映着昨夜星辰的倒影。
落蘅芜的颤抖几乎要蔓延到灵魂深处。她能感觉到,黄龙士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那目光中似乎蕴含着某种审视,某种探究,甚至……某种不容置疑的意志。她不敢睁开眼睛,只能将自己蜷缩得更紧,彷佛这样就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然而,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钟离上神……私自带命运之轮下界……”黄龙士的声音再次响起,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将落蘅芜强行从自我封闭的状态中拉了出来。“仙骨尽毁,万劫不复……永坠无间……”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是惋惜,还是冷漠,亦或是……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落蘅芜猛地睁开眼,看到黄龙士依旧站在原地,身姿挺拔如山岳,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彷佛映照着无垠星海的生灭,以及……某种更为深沉的东西。他似乎并没有因为钟离上神的惨剧而退缩,反而像是受到了某种启发,或者说……印证。
“无间……”黄龙士低声重复着这两个字,语气中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味,彷佛在品味其中的痛苦与绝望,又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那是何等样的存在?比之无间地狱,恐怕犹有过之。”
落蘅芜闻言,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知道黄龙士口中的“无间”并非凡间概念里的无间地狱。在仙界,尤其是在那些流传下来的、破碎而古老的秘辛中,“无间”往往指的是一种比死亡更加可怕的境地——灵魂被彻底剥夺,存在被永恒抹杀,连轮回的资格都失去,只能在无尽的虚无与痛苦中永恒沉沦,却又意识清醒,永世不得超脱。钟离上神的下场,便是这世间最可怕的诅咒之一。
“上神……您……”落蘅芜的声音乾涩而沙哑,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您……您为何要对命运之轮如此执着?那上面记载的……未必就是……”
“未必就是真实?”黄龙士接口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或许吧。但你不觉得,这个‘未必’本身,就充满了无穷的诱惑吗?”
他的目光扫过月无瑕,那眼神锐利,彷佛能洞穿人心。“月无瑕上神,你说是吗?”
月无瑕一直静立一旁,神色平静,彷佛眼前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听到黄龙士的问话,她才缓缓抬起眼帘,那双美丽的眸子如同两泓深潭,古井无波。
“命运之轮,若为真,便是定数,不可违逆,窥探亦是徒劳,甚至招致灾祸。”她的声音清冷,如同玉石相击,清晰地传入耳中。“若为假,便是上位者的工具,用以蒙蔽众生,操控因果。无论真假,窥探它,都没有好下场。”
她的分析冷静而客观,不带丝毫个人情感。但她的话语中,却似乎隐藏着一丝……无奈?或者说,是一种早已认命的悲哀?
“好一个无论真假,都没有好下场。”黄龙士哈哈一笑,笑声中却听不出丝毫愉悦,反而带着一种苍凉与悲壮。“说得对。但知道与不知道,却是天壤之别。”
他转过身,不再看月无瑕,目光重新投向那片深邃的虚空,彷佛在与某个无形的存在对话。“知晓自己身处何方,知晓前路何在,哪怕那前路是刀山火海,是万丈深渊,也胜过浑浑噩噩,如同提线木偶般度过一生。”
他的话语中,透着一股决绝。彷佛他已经看透了一切,也厌倦了一切,唯有追寻那虚无缥缈的命运之轮,才能给他带来一丝解脱,或者说……另一种形式的束缚。
落蘅芜听着他的话,心中骇然。她从未见过如此……疯狂而执着的存在。这位黄龙上神,似乎已经不再在乎结果,只在乎过程,在乎那份追寻本身。这种心态,让她感到莫名的恐惧。因为这种心态,往往意味着……无所不用其极。
“那……那三大魔尊……”落蘅芜几乎是本能地想要转移话题,或者说,用更加强大的禁忌存在来警示对方。她听说过一些关于上古时代的秘闻,那是诸天神魔混战的年代,无数强大的存在陨落,也有无数传说流传下来。
“无天,回魂,化邪……”黄龙士重复着这三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那光芒复杂难明,似乎有追忆,有忌惮,甚至还有一丝……敬佩?“你刚才说,他们都曾攻入天庭,见过命运之轮,并且……修改了因果线?”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叹。对于黄龙士这样层次的存在来说,“修改因果线”这种事情,几乎是只存在于理论中的、神鬼莫测的能力。而那三位魔尊,竟然做到了!
落蘅芜被他问得一愣,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连忙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更加尖锐:“是!是的!上神!据……据古老的传说记载,那是……那是远古时期,天地初开未久,神魔大战最为惨烈的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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