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能感觉到丈夫的手臂在微微颤抖，这是她极少见到的、近乎失态的状态。
月光下，她看到叶修的脸色在瞬间变得苍白如纸，嘴唇紧抿，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和一种近乎茫然的、深切的痛苦。
“出什么事了？”俞青姝的声音充满了担忧和恐惧，她紧紧抓住叶修的胳膊，仿佛想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
叶修靠着妻子的搀扶，勉强站稳。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瞬间的眩晕和巨大的情绪冲击中挣脱出来。
他是局长，是指挥官，此刻没有时间沉浸于个人的震惊与悲痛。
他用尽全身力气，对着电话那头还在等待指示的小陈，用尽可能平稳但依然沙哑得可怕的声音说道：
“好……我知道了。我马上回局里。
让司机立刻在楼下等我！
通知所有局领导和相关处室负责人，半小时内到指挥中心！启动最高级别应急响应程序！”
挂断电话，那冰冷的触感似乎还留在掌心。
他转过头，看向妻子俞青姝。在妻子那双盛满关切、恐惧与疑问的眼睛注视下，叶修觉得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那抹深切的痛苦被强行压抑下去，但眼圈却不受控制地红了。
他用一种沉重得几乎压垮空气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告诉妻子：
“青姝……维和部队……在苏南遇袭，出事了。”
他顿了顿，仿佛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说出那个名字，“李大力……重伤，正在抢救，情况……非常危险。”
“什么？！”
俞青姝听到“维和部队遇袭”时已经捂住了嘴，而当“李大力”的名字从叶修口中说出时，她更是如遭雷击，捂嘴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陷进肉里，才勉强压住那声几乎冲口而出的惊呼！
李大力！
那个高大憨厚、笑起来有点傻气、却对叶修和她们一家充满尊敬和感激的士官！
那个在叶修身边鞍前马后、学得飞快，最后终于如愿以偿戴上蓝盔、肩负起和平使命的“装甲之虎”！
他重伤了？在万里之外的战乱之地，生命垂危？
俞青姝的眼前瞬间浮现出李大力最后一次来家里告别时的样子，他穿着崭新的维和作训服，戴着蓝色的贝雷帽。
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无比坚定地向她和叶修敬礼，说“保证不给参谋长丢脸，不给祖国丢脸！” 小志远还抱着他送的一个玩具坦克不肯撒手……
巨大的震惊、悲痛和难以置信冲击着她，让她一时间有些失神。
但多年训练的素养让她迅速反应过来，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
她看到叶修已经迅速穿好了衬衫和裤子，正在摸索着找外套和领带。
她立刻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抹去瞬间涌上眼眶的湿意，快步走到衣帽架前，取过叶修的军装外套和领带，帮他迅速穿戴整齐。
俞青姝知道，丈夫此刻承受的压力和痛苦远胜于她，他必须立刻赶往指挥中枢，去应对这场突如其来的危机。
去指挥可能的救援，去处理李大力和其他受伤战友的后续事宜。
她将公文包塞进叶修手中，用力握了握他的手，那手心一片冰凉。
她抬起头，看着丈夫通红的眼睛和紧抿的嘴唇，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句低沉而坚定的叮咛：
“路上小心……一定要……把大力他们，平安带回来！”
叶修深深看了妻子一眼，那眼神中有感激，有决绝，更有沉甸甸的责任。
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大步走出了卧室，轻轻带上了房门，隔绝了卧室内的担忧与挂念。
俞青姝站在原地，听着客厅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门开关的声音，然后，是楼下汽车引擎猛然启动、轮胎摩擦地面发出的尖锐声响——
那辆等候的军车，正载着她的丈夫，以最快的速度，冲破凌晨的黑暗，驶向那场未知的、关乎战友生命的紧急战场。
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只看到两道红色的尾灯在寂静的街道尽头迅速远去、消失。
楼下的引擎声也渐渐隐没在深沉的夜色中。
整个小区重新恢复了宁静，仿佛刚才那阵急促的骚动从未发生。
但俞青姝知道，对于丈夫叶修，对于万里之外躺在手术台上的李大力，对于所有关注此事的人们，一个惊心动魄的不眠之夜，才刚刚开始。
她紧紧攥着窗帘，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担忧与祈祷。
深夜的燕京街头，空旷无人。
挂着军牌的黑色轿车如同黑色的箭矢，无视了所有红绿灯。风驰电掣般向着总参谋部大楼疾驰。
车内，叶修紧抿着嘴唇，脸色铁青，双手紧握成拳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车窗外的路灯和建筑飞速向后掠去，化作一道道流光，却照不进他眼中那一片沉重的阴霾。
李大力的名字、那“胸腹贯通伤、大出血”的诊断，像毒蛇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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