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彭城在暑气与猜忌中煎熬时,千里之外的东海无名岛屿,却正迎来一年中最舒爽的时节。
海风不再是夏日黏腻的咸腥,转而带上了一丝初秋的清澈与力度,浩浩荡荡地吹过岛屿,将漫山遍野的狗尾巴草和不知名的野花压出一道道起伏的波浪。新建的木质了望台矗立在岛屿最高处,成了观赏海景与思考战略的最佳去处。赵政便常常站在这里,玄色衣袍被海风鼓荡,猎猎作响,仿佛随时会化作一只玄鸟,乘风而去,飞向那片他既熟悉又陌生的大陆。
他的目光,总是投向西方,那片广袤而纷扰的故土。今日,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指尖在粗糙的木栏杆上轻轻敲击,节奏竟与远在彭城的项羽有几分相似,只是少了那份焦躁,多了几分沉凝的算计。
“军师,”一个声音如同被海风滤过,悄然在他身后响起。墨影如同鬼魅,不知何时已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用防水油纸严密包裹的密信。“彭城急报,刘邦处境堪忧。”
赵政没有回头,只是伸手接过。拆开油纸,里面是同样薄如蝉翼的绢帛,上面用特殊的药水写满了细密的小字。他迅速浏览着,当看到“范增力主除刘,项王犹豫未决”时,眼神微微一凝。
“范增老儿,眼光还是这般毒辣。”赵政低声自语,嘴角扯出一丝不知是赞许还是嘲讽的弧度。“可惜,项羽已非当年那个对他言听计从的侄儿了。”
他继续往下看,描绘刘邦“沉溺酒色,形同废人”的情报时,竟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这笑声很轻,瞬间就被海风吹散,却让跪在地上的墨影肩膀几不可察地放松了一丝——能让这位心思深沉的军师发笑,总归不是坏事。
“好个刘季,演得一手好戏。”赵政摇了摇头,像是看到了一个顽劣却机敏的后辈。“把贪财好色、胸无大志的痞子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连项羽都快信了。这份忍辱负重的功夫,不愧是能从我那……能从秦廷眼皮子底下溜走,最终搅动风云的人物。”
然而,笑意很快从他脸上褪去。他知道历史的大势——刘邦不会死在彭城,他会脱困,会与项羽争夺天下。但他这个“先知”,不知道的是过程,是细节!范增的杀心如此坚决,万一项羽某天被说动,或者单纯心情不好,手起刀落……那他所知的“未来”,将彻底崩塌。他绝不允许自己最大的优势,因为这种微小的变数而失效。
刘邦不能死,至少不能现在死,不能这么毫无价值地死。他活着,才能最大限度地牵制项羽,消耗楚军力量,为他赵政在东海的发展争取宝贵的时间。
“田荣那边,进行得如何了?”赵政转过身,海风将他额前的几缕发丝吹乱,更添几分不羁与深沉。
“回军师,黑冰台已全力运作,田荣对项羽的分封早已怨声载道,只需最后一根稻草。”墨影恭敬回答,“只是……那田荣性子虽莽,却也有些小精明,似乎在等待最佳时机,或是……在讨要更多好处。”
“等待?讨价还价?”赵政冷哼一声,那声音里瞬间迸发出的威严,让墨影的头垂得更低。“告诉他,时机不是等来的,是创造出来的!至于好处……告诉他,若他再不起兵,项羽下一个要收拾的,就是他这个不安分的齐王!届时,别说好处,连性命都是奢望!”
他顿了顿,语气放缓,却带着更深的寒意:“另外,让我们在齐地的人,给田荣再加一把火。找个机会,‘不小心’让项羽的人‘发现’田荣与我们……不,是与某些‘反楚势力’往来的‘证据’。要做得逼真,要让项羽觉得,田荣的反意已决,且勾结甚广,非速除不可!”
“属下明白!”墨影心领神会。
“还有,”赵政望向彭城方向,目光深邃,“彭城那边,也不能只靠刘邦自己演戏。让我们的人,在项羽耳边吹吹风。就说……嗯,就说‘汉王仁厚,旧部感念,若死于非命,其麾下数万精锐恐化整为零,散入山林,时时袭扰,让楚地永无宁日’。项羽此人,崇尚决战,最厌烦琐碎麻烦,此语当能挠到他的痒处。”
“是!”墨影记下,身形一动,便欲离去。
“等等。”赵政忽然叫住他,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神情,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顺便……让厨房今晚给韩将军加个菜,就说是慰劳他练兵辛苦。嗯……加个烤鱼吧,要最大的那条,多放辣子。”
墨影一愣,不明所以,但还是恭敬应下:“是!” 随即身影一晃,便消失在了望台下。
赵政看着墨影消失的方向,脸上那丝古怪的笑意扩大了。他想起前几天韩信跑来抱怨,说水军训练辛苦,海岛伙食清淡,嘴里都快淡出个鸟来了,尤其想念当年在淮阴街头吃过的重口味烤鱼。当时萧何还在场,一本正经地反驳说军中粮草供应需有度,不可因口腹之欲破例,把韩信噎得直瞪眼。
“这小子,是个帅才,可心性还得磨炼。给他条烤鱼,让他高兴高兴,也好更卖力地给朕练兵。”赵政心情颇好地想着,“至于萧何……嗯,回头让厨房也给他送碗冰镇莲子羹去,降降火,免得他算账算得头昏眼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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