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并不冗长,不过寥寥数十字,笔迹端严,纵然言语客气恭敬,但是内容却隐隐带了几分命令之意,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信中言道,童中书近日新收一名义子,年纪虽轻,却武艺高强,军中上下皆称其“童太岁”。此子性情尚烈,志在沙场,童中书恐其久居中军,徒成虚名,遂有意将之派来西北军中,投效种帅麾下,暂任旗牌官一职,随军征战,以求一份真功实绩,不负投军之志。信尾写道,童中书已设下酒宴,后日诚邀种帅移驾中军帅府,面议此事。信未署年日,唯落款处一笔力沉稳的“童中书亲署”赫然醒目,气势凌厉,力透纸背。
种师道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倚坐在帅案之后,目光沉稳,任由四人细读书信。信中言语虽不多,然语锋颇重,四人皆凝神细读,竟足足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方才看完。末了,秦岳将信件细细折好,重新封入信封之中,恭恭敬敬地放回案几之上。四人这才一齐抬头,目光肃然,望向上首的种师道。
种师道见状,方才收起笑意,目光在四人面上徐徐扫过。见他们神情肃然,他却并未开口解释,反而语气从容,不疾不徐地问道:“都说说看,你们几个——怎么看这封信?”秦岳、欧阳林与秦梓苏相视一眼,心中皆觉有异。读信之时,他们便已隐隐察觉不妥。那封信看似言辞恳切,礼数周到,实则字里行间锋芒毕露,语气强硬得近乎逼迫。对方自称为子请命,实则几无请托之意,更像是既定安排,意在告知。三人入军虽仅三月,却日日随军操练,耳濡目染之下,早知“旗牌官”一职非同小可。此职虽无高阶之名,却近将听令、执掌号旗,调兵遣将,全军动静常由其经手。向来是将军心腹之属,绝非常人可居。更何况,童中书掌中军,种大帅驻西路,两军井水不犯河水。如今竟遣一义子越界而来,还要插入军中要职,安插于帅府近旁……此举之异,若说全为爱子铺路,未免牵强。三人虽不敢妄言,却都在心中暗自盘算——童中书这一封信,究竟几成真情,几分算计??
再回头看时,却见岳飞面色铁青,双拳紧攥,骨节泛白,似是强自克制怒意。他一双虎目死死盯着案几上的信封,若那“童太岁”此刻当面,恐怕他已拔剑而起,哪还容得分说。秦岳三人看得分明,心中一凛,却又见岳飞猛地吸了口气,生生将那一腔怒火压下。片刻之后,他面上神色恢复如常,但眼底那股杀意,却并未稍减,反倒愈发沉凝。欧阳林三人再次对视,心中隐隐已有定论。果然,方才那份警觉,并非空穴来风。三人主意已定,秦岳这才轻轻的一拉岳飞,悄声道:“岳大哥,童中书莫不是想要插个眼线在咱们西北军?”
种师道目光如炬,自信一展开,便已暗暗留意四人神情。此刻见岳飞能压住怒火,神色如常,心中更是暗暗点头——年纪虽轻,已有将帅之气。年仅二十四五,便能养性敛锋,沉而不发,这份定力,实属难得。再看秦岳、欧阳林与秦梓苏三人,竟能一眼看穿童中书设局用意,从寥寥数语中辨出权谋气息,也非池中之物。种师道眼中笑意更深,心头却已打定主意,日后用这几个少年,将不止于一营一旗之职。
种师道轻咳一声,打断了几人的低语,面上已无笑意,语声沉稳如铁:“你们猜得不错,童中书——他是想把手伸进我们西路军中了。”他顿了顿,目光掠过几人,语气越发凝重:“如今朝中局势,你们恐怕也略有所闻。皇上自崇政殿听政之后,凡事多倚仗内臣,而童贯,便是其中权势最盛之人。虽为宦官,却握中军大权,手握兵符、节制诸军,名为‘枢密使’,实则军中天子。中原诸路,几无不受其钳制。北伐、南征、调兵遣将,无一不是他先拟后报,宰执亦往往避其锋。”
说到这里,他手指轻轻敲击案几,声音却更冷一分:“别看信中辞气谦和,那不过是掩耳盗铃。他那义子童太岁,我倒是不识,可这‘旗牌官’之职,却绝非无心之举。你们都知道,旗牌官职虽不高,却紧跟主帅左右,传令调军,直通前后,是军中心腹之位。他让义子来我军任旗牌,表面是历练,实则就是想在我营中插一只眼、布一只手。今日传令,明日传信,后日兵机走漏,都是可能。”
他语气一顿,目光如电:“更重要的,是这不是童贯一时起意,而是朝中局势之必然。如今北伐在即,朝廷志在灭辽,但主帅却落在了童贯手中,而非我种师道。这便是讽刺。你们要明白,我们西路军自成一体,倘若战事有功,功劳归我,若有闪失,却是我负全责。他若安插亲信,不但可监我军政,亦可趁机撷取战功,甚至趁我分心布防、调兵遣将之际,从中设套,诱我犯错。”
种师道眼中寒光一闪:“我本以为他会再缓些,如今却按捺不住,果然是把我们当作肉中刺了。”说罢,他看向岳飞与秦岳几人,缓声叮嘱道:“这封信,你们看得通透,我很欣慰。但事未必就如信上所写这么简单。人未至,局已现。你们记住——不光要识得兵法马阵,更要看透人心局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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