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惊醒了沉思中的林昭然。
它不是来自想象,而是来自街巷。
先是几声零落的呵斥,随即是木头断裂的脆响和人群的惊呼,像钝刀划过青石板,刺得耳膜生疼。
她脸色一变,快步奔向最近的夜讲点,只见几名巡街差役手持官令,正粗暴地推倒用木板临时搭建的讲台,将围拢的听众驱散。
木屑飞溅,有一片划过她的手背,留下一道细微的刺痛。
“官府有令!”为首的差役高举着一张盖了红印的文书,声如铜锣,震得屋檐上的尘灰簌簌落下,“即刻起,所有夜讲点全部封禁!尔等聚众论经,有干风化,速速散去,否则一并拿问!”
听讲的百姓多是些短衣的脚夫、浆洗的妇人,闻言敢怒不敢言,只得在差役的推搡下,如潮水般退去,眼中满是茫然和不甘。
一个老妇人踉跄跌倒,粗布鞋底在石板上磨出沙哑的摩擦声,却无人敢扶。
讲台被拆得七零八落,散乱的木板横陈在地,边缘参差如折断的骨刺,在灰白的月光下泛着冷光。
寒风灌入空荡荡的街口,吹起她鬓边的碎发,拂过颈侧时带着刺骨的凉意。
林昭然的心也跟着一寸寸冷了下去。
礼正会的反击比她预想的更直接、更野蛮。
他们甚至懒得辩经,直接用权力将言路堵死。
她转身,逆着散去的人流,快步走向柳明漪那处专为女童开设的识字班。
还未走近,便看到柳明漪正领着十几个小姑娘从一间铺子后门鱼贯而出,个个神色惶恐,呼吸急促,像受惊的雏鸟。
“昭然!”柳明漪见到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差役也来过了,说我们……说我们也是聚众。”
她们被迫转移到了绣坊后院一个废弃的地窖里。
地窖阴暗潮湿,石壁沁着水珠,滴落在角落的水洼中,发出“嗒、嗒”的轻响。
只有一盏豆大的油灯在角落里摇曳,昏黄的光晕将女孩们小小的身影投射在斑驳的墙壁上,扭曲变形,如同鬼影。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霉味,混着女孩们身上未干的浆水气息,与方才街上清朗的夜风格格不入。
女孩们挤在一起,方才的惊吓还未褪去,呼吸声轻而急促,像风穿过窄巷。
一个胆子最小的女孩拉住柳明漪的衣角,仰着满是灰尘的小脸,怯生生地问:“先生,我们……我们还能学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像一记重锤,敲在在场每个成年人的心上,余音在低矮的穹顶下微微回荡。
柳明漪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回答。
林昭然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女孩的发顶。
那发丝粗糙而干枯,像秋日枯草。
她凝视着那双清澈又惶恐的眼睛,喉咙里仿佛堵了一团棉花,最终只是沉默地摇了摇头,却不是否定,而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沉重。
指尖传来女孩微微的颤抖,像一片风中落叶。
归家的路上,夜色深沉,连星月也躲进了云层。
林昭然步履沉重,鞋底碾过枯叶,发出细碎的碎裂声。
那女孩的问题在她脑中反复回响,如钟鸣不绝。
讲台被拆,学堂被封,难道这条路就这么走到头了?
她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无力,胸口闷得像压了块湿透的棉被。
经过一处废弃的院落时,一阵“铛铛”的脆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那声音清亮,带着金属的震颤,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很远。
她循声望去,只见几个半大的孩童正借着远处灯笼的微光,在玩一种简单的游戏。
他们捡起地上的碎瓦片,朝着一个倒扣在墙角的破铁罐扔去,谁能投中,便发出一阵快活的欢呼,笑声在空旷的院落里碰撞、回荡。
林昭然猛地站住了脚。
那瓦片击中铁罐的“铛”声,竟与她幼时在乡塾外偷听讲学时,先生敲磬的声音如此相似——那声音曾是她童年唯一能触碰到的知识回响。
声音可以藏在游戏里,那思想,又何必非要依赖一个有形的讲台?
讲台被拆,人可以不聚,但声音可以飘散,思想可以像风一样无孔不入!
她眼中的晦暗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光亮,映在瞳孔深处,像暗夜中骤然点燃的火种。
她立刻转身,脚步不再沉重,而是充满了力量与急切,踏在青石板上发出坚定的回响。
当夜,城南破庙。
韩霁、守拙和阿鹞三人被她紧急召来,围着一堆小小的篝火,火光在他们脸上跳跃,映出深浅不一的阴影。
“礼正会封了我们的口,那我们就换一种说话的方式。”林昭然的声音在寂静的庙宇中回响,冷静而坚定,像刀锋划过夜色。
她转向守拙,“守拙,烦请去取来前朝那部《声律要略》的残卷。”
守拙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若要成谣,须合音律……我箱底尚存半卷《声律要略》,虽残缺不全,或可参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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