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镇的中心,那棵老槐树像位蹲坐了百年的老者,粗糙的树皮上布满沟壑,每道纹路里都嵌着阳光晒硬的树脂和雨水泡软的青苔。三个人伸开手臂才勉强环住的树干上,爬满了深绿色的藤蔓,藤蔓间挂满了红绸带——有的新崭崭泛着光,有的被风吹得褪了色,边角卷成小卷,还有的缠着干透的槐花瓣,风一吹,红绸带哗啦啦拍打着树干,倒像是老树在跟过往的人招手。
树下的青石板被磨得溜光,几个竹编小马扎围着个缺角的石桌,戴蓝布帽的老爷爷正用蒲扇尖挑开茶盏盖,茶叶在水里舒展时,他慢悠悠开口:“瞧见树杈那圈铜链没?”我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抬头,最高的枝桠上,一圈黄铜链被阳光照得发亮,链节磨得薄如纸片,却仍牢牢锁在枝桠上。“三十年前,货郎老赵天天蹲在这树下,链头拴着他媳妇绣的荷包,说等跑完最后一趟西域就娶她。结果呢?”老爷爷嘬了口茶,“荷包磨破了三个,人没回来,链子倒在树上生了根似的,拆都拆不动。”
树影里飘来的糖香越来越浓,穿花布衫的阿姨推着糖画小车过来,车轮碾过石板路“咕噜咕噜”响。她手里的铜勺在铁板上一歪,糖稀拉出细长的丝,在空中绕了个圈,落下时刚好成了只展翅的蝴蝶。“昨儿夜里做梦,梦见我家那口子蹲在树底下啃糖画,”她低头用小铲把蝴蝶铲起来,竹签插在车边的草捆上,“他生前总说我做的糖画太甜,齁得慌,可每次都吃得舌头都黏在牙上。”她往树后挪了两步,那里有个矮矮的石墩,墩上摆着只粗瓷碗,碗里的糖画已经化得只剩个模糊的轮廓,“喏,给他留的,天天换,换了三年了。”
“阿姨,要只糖老虎!”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从树后钻出来,羊角辫上的红绸结蹭到树干,惊起几只停在叶间的麻雀。她手里的布兔子缺了条后腿,耳朵也磨得发白,却被洗得干干净净。“这是阿月的兔子。”小姑娘踮脚往树洞里塞,树洞黑黢黢的,隐约能看见里面堆着的零碎:半块包糖的油纸、断了弦的风筝骨架、磨得没了花纹的布鞋……最显眼的是只掉了漆的铁皮青蛙,一拧发条还能“呱呱”跳。“阿月说,等她爹从船上带回来南海的珍珠,就把兔子的后腿补上。”小姑娘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树胶,“现在补不上了,只能让兔子先在树洞里陪着她。”
树对面的茶馆飘出炒茶的焦香,竹编的门帘被风掀起,露出里面的八仙桌。张裁缝坐在最靠窗的位置,手里的针线穿过布面时“嗤啦”一声,她正在缝件月白色的褂子,领口绣着只粉蝴蝶,翅膀上的鳞片用金线勾边,针脚密得像撒在布上的星子。“之前总缝不好直线,”她抬头看见我们,手里的针在布上顿了顿,“那天把旧褂子全绞了,倒像是把心里的疙瘩也绞断了。”她指了指窗台上的粗瓷碗,碗里的茶根竖得笔直,“你看,茶都知道站直了,人哪能总蜷着。”
老槐树的叶子突然“簌簌”落了几片,飘在蓝布帽老爷爷的茶盏里。他笑着用蒲扇把叶子扇出去:“这树啊,通人性。你心里装着事,它就落片叶子给你搭个话;你要是敞亮了,它就往你碗里飘花香。”果然,风里卷来阵槐花香,混着糖画的甜、炒茶的香,还有树洞里那点说不清的旧时光味道,在空气里缠成一团,暖融融的。
大哥抬手接住片飘落的槐树叶,叶面上的纹路像张细密的网。“走吧,去茶馆坐会儿。”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听说这的雨前龙井,泡得透透的。”
李醒的铜铃在腕间轻响,像是在应和。阳光穿过槐树叶,在地上投下晃悠悠的光斑,像谁用糖稀画了满地的星星,没说完的话,没了的牵挂,都在这光斑里慢慢晃,晃成了永安镇最温柔的模样。
茶馆的竹门帘一掀,混着槐花香的风就卷了进来,带着炒茶的焦香在八仙桌间打了个转。掌柜的是个留着山羊胡的老头,正用粗布擦着紫砂壶,见我们进来,眯眼笑了:“新客?来壶雨前龙井?”
“来四碗。”大哥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青紫色的触须轻轻搭在桌沿,碰到桌面的瞬间,桌上的木纹突然泛起淡淡的金光——这张桌子的木料,竟和新楼的房梁是同一种,带着雾巷特有的温润感。
张裁缝刚绣完蝴蝶的最后一根翅脉,把褂子往竹篮里一收,抬头朝我们招手:“过来坐呀,这桌宽敞。”她的竹篮里还放着个小小的针线包,包上绣着朵半开的槐花,针脚松快,再没有之前的紧绷。
茶很快端上来,粗瓷碗里的茶叶舒展着,茶汤黄绿透亮,杯沿的缺口反倒添了几分亲切。刚抿了一口,就听见门外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一个挑着货担的老汉走进来,担子里的铜器晃得人眼花——铜盆、铜壶、还有些巴掌大的铜锁,锁身上都刻着小小的“安”字。
“是老赵的徒弟。”张裁缝往门外努努嘴,“老赵没回来那年,他才十五,现在都能独当一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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