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大清康熙年间,有个云游四方的张道士。这位张道长五十上下年纪,青布道袍洗得发白,脚下蹬着双多耳麻鞋,背上斜插着柄桃木剑,专爱往那人迹罕至的地方去修行。
这天,眼瞅着日头西沉,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偏偏走到一座荒山野岭里头。但见这山:老树盘根如鬼爪,怪石嶙峋似妖魔。夜猫子咕咕叫,野狐狸嗖嗖跑。
张道士紧走慢走,忽见半山腰里露出个破败庙檐,心说好歹有个遮风挡雨的去处。近前一看,庙门上的匾额歪斜着,隐约能辨出云隐寺三个字。
无量寿福——张道士推开吱呀作响的庙门,可有人在么?
您猜怎么着?连问三声,唯有山风呜咽。但见院里荒草齐腰,大殿里的佛像金漆剥落,供桌上积着厚厚一层灰。转到后院僧房,但见房门紧锁,铜锁都生了绿锈。
张道士心说:得,今晚只好与星月作伴了。
咱这道士也是个随遇而安的主儿,从殿里寻来个破蒲团,往廊下一放,便盘腿打坐。这时节正值初秋,夜风凉飕飕的,吹得那破窗纸噗啦啦直响。
约莫三更时分,正当万籁俱寂,忽然一声!您猜是什么响动?正是那锁了十几年的僧房,门闩自个儿动了!
张道士眯着眼偷瞧,但见那房门无声自开,里头慢悠悠飘出个人影来。
哎呦我的老天爷!但见这人——光溜溜一颗脑袋,分明是个和尚;可这僧袍上大片大片的暗红,活像打翻了染缸;再往脸上看,青紫面皮,两眼直勾勾望着前方。
最奇的是,这和尚从道士身前经过,竟如看不见一般,径直往大殿里去。
张道士心里明镜似的——这是遇上阴魂了!
当下屏息凝神,暗道:贫道与你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黄泉路,我修我的长生道。
却说那血衣和尚飘进大殿,随即做出件蹊跷事来——但见他颤巍巍爬上佛坛,张开双臂抱住那释迦牟尼佛像的脑袋,把张脸贴在佛耳边上,咯咯咯大笑起来!
这笑声听着可真瘆人——一会儿像哭,一会儿像笑,一会儿又像叹气。直笑了一炷香的工夫,才又飘飘悠悠下得佛坛,退回僧房。但听一声,那房门竟又自个儿锁上!
待到东方既白,雄鸡唱晓,张道士一个激灵睁开眼。但见晨光熹微,那僧房依旧门锁紧闭,好似从未有人出入。
道士心说:怪哉!莫非昨夜是南柯一梦?
可廊下青砖上,分明留着几处暗红印记!张道士不敢怠慢,紧走几步来到山下村庄。
恰见几个老农在井边打水,便上前打个稽首,说道:诸位施主,贫道昨夜借宿山寺,见着件蹊跷事...
等他把夜间所见这般如此一说,老农们个个面面相觑。
有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道:道长有所不知,那庙里原有个慧明法师,三年前突然不知所踪。莫非...
当下众人拿着锄头铁锹,跟着道士上山。到得庙前,几个壮汉抡起斧头,一声劈开僧房锈锁。门开处,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但见那屋内:禅床上一具白骨,身上僧衣尚存,颈骨处赫然一道刀痕!墙角衣柜大开,经书散落满地,最里头有个松木箱子被撬开了锁。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是遭了强盗!
方才那白须老农忽然一拍大腿,说:我明白了!定是那慧明和尚阴魂不散,暗示咱们什么!
众人呼啦啦拥进大殿,七手八脚检查那尊佛像。有个后生眼尖,指着佛像后脑勺说:这儿有道缝儿!
众人赶紧顺着那道缝儿挖开一看,您猜怎么着?但见里面黄澄澄、白花花,竟藏着三十多两雪花银!
至此真相大白:必是那慧明和尚平日省吃俭用,把香火钱都藏在佛头里。那夜强盗入室,威逼他交出钱财,和尚宁死不说,结果遭了毒手。这魂魄念念不忘藏银之事,每夜都要来抱一抱佛头方才安心。
村里长者叹道:人死为大,就用这些银子好生安葬慧明师父吧。
于是请来和尚念经,买了棺椁寿衣,择吉日下葬。说也奇怪,自那之后,再没人见过血衣和尚夜哭。
列位,这故事说到这儿本该完了,可咱还得啰嗦几句。您看这慧明和尚,活着时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结果如何?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自己没享用半分,倒便宜了强盗。最后连性命都搭进去,变成鬼还惦记着那点钱财,您说可悲不可悲?
所以古人说得好:钱财乃身外之物。咱不是劝您挥金如土,而是说该花时得花,该用时得用。您要是学那慧明和尚,活着时做钱财的奴隶,死了还当守财鬼,岂不成了天字第一号糊涂虫?
这正是:
金银本是世间宝,太过计较反成恼。
生前若做守财奴,死后犹自添烦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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