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的老蚕房荒废了三十年,近来每到子夜,就会传出“沙沙”的吐丝声,像无数蚕虫在暗处合力编织。有人说看见蚕房的木窗上爬满了银丝,月光照上去,那些丝会映出人脸——不是镇上任何人的脸,眉眼模糊,却总朝着东边的山坳歪头,像是在眺望什么。
我和阿砚借着灯笼光推开蚕房木门时,一股潮湿的蚕蛹味扑面而来,混着点腐烂的桑叶气息。地上积着厚厚的蚕沙,踩上去“咯吱”作响,竟从沙堆里滚出个拳头大的白茧,茧上缠着根红绳,绳结是早已失传的“锁心结”。阿砚用树枝挑开茧壳,里面没有蚕蛹,只有片干枯的指甲,指甲缝里嵌着点青绿色的粉末。
“是‘青桑粉’。”阿砚捏起粉末闻了闻,眉头紧锁,“县志里记过,光绪年间镇上有种毒蚕,以青桑叶为食,粪便晒干磨成粉,能让人产生幻觉。当年养蚕人突然集体失踪,只留下满房空茧,据说就跟这粉有关。”
话音刚落,墙角的蚕匾突然晃动起来,匾里的旧蚕箔层层叠叠,最底层竟藏着个黑木匣子。打开匣子,里面整齐码着十二只茧,每只茧上都贴着泛黄的纸条,写着人名:“陈老蚕”“李绣娘”……都是当年失踪的养蚕人。最末那只茧特别大,纸条上的名字被虫蛀了一半,只剩个“苏”字。
阿砚刚拿起那只大茧,整个蚕房突然暗下来,灯笼的火苗缩成豆大。我们听见“咔哒”声从房梁传来,抬头一看,密密麻麻的蚕茧正从梁上垂下来,像串倒悬的珍珠,每个茧里都隐约有东西在动。阿砚举灯笼照去,茧壳上渐渐浮现出人脸的轮廓,正是纸条上的那些名字——陈老蚕的茧上,人脸眉头紧锁,像是在忍痛;李绣娘的茧上,嘴角挂着笑,眼角却有泪痕。
“它们在说话。”阿砚突然按住我的肩膀,“仔细听,丝的震动有规律。”
凝神细听,吐丝声果然藏着节奏,快时像急促的喘息,慢时像低低的叹息。阿砚从怀里掏出支骨笛(那是他祖传的物件,据说能通兽语),放在唇边吹奏起来。笛声响起的瞬间,所有茧都剧烈颤动,吐丝声突然清晰起来,竟化作断断续续的话语:“……青桑……不能种……”“茧里……藏着魂……”“苏丫头……快跑……”
突然,那只“苏”字茧裂开道缝,里面渗出青绿色的汁液,滴在地上,竟腐蚀出小坑。阿砚俯身去看,茧壳“啪”地破开,里面没有蚕蛹,只有截断指,指骨上戴着枚银戒指,戒面刻着朵桑花——那是镇上苏家的族徽,当年苏家是养蚕大户,最后一代传人苏月娘,失踪时才十七岁。
“苏月娘的断指……”阿砚声音发颤,“难道当年的失踪不是意外?”
蚕房的门突然“砰”地关上,房梁上的茧开始往下掉,砸在地上裂开,里面滚出的不是蚕蛹,而是节节断骨,骨头上还缠着银丝。阿砚的骨笛掉在地上,他指着墙角:“看!那里有影子!”
墙角的阴影里,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弯腰翻动蚕沙,手里拿着把铜铲,铲起的蚕沙里混着些白色的东西——是牙齿。那人影转过身,脸隐在暗处,只看见他胸前挂着块木牌,上面刻着“蚕头”二字。镇上老人说过,当年蚕房有个管事,人称“蚕头”,专管分发桑叶,失踪前一天还跟人吵过架。
“是他!”阿砚突然想起什么,“我爷爷说,蚕头当年强行推广青桑叶,说能让蚕长得更快,陈老蚕他们反对,还被他打过。”
人影似乎听见了,铜铲猛地指向我们,蚕房里的银丝突然暴涨,像网一样朝我们罩来。我拉着阿砚躲开,银丝落在地上,瞬间长成排排蚕宝宝,那些蚕长着人的眼睛,密密麻麻盯着我们,嘴里吐出的丝带着腥气。
“青桑粉能控蚕,也能控人!”阿砚捡起骨笛,吹出急促的调子,“当年他们肯定是被蚕头用粉迷了,变成了‘活蚕’,吐丝把自己裹起来!”
那只“苏”字茧突然浮到空中,裂开更大的缝,里面传出女孩的哭声:“他把我们关在茧里……说要炼‘人蚕蛊’……青桑叶是引子……”哭声戛然而止,茧壳上浮现出幅血画:一片青桑林,林边有座地窖。
阿砚吹起骨笛,所有蚕突然调转方向,朝着人影爬去,银丝缠住他的腿。那人影嘶吼着挥舞铜铲,却被越缠越紧,最后化作只巨大的蚕茧,茧上迅速浮现出“蚕头”二字,还在微微蠕动。
蚕房里渐渐安静,只剩下那只“苏”字茧还浮在空中。阿砚伸手接住它,茧壳自动裂开,里面躺着枚完整的桑花戒指,戒指内侧刻着行小字:“地窖藏着解药”。
我们按着血画的指引,在山坳的青桑林里找到地窖。地窖里堆满了青桑叶,墙角的木箱里装着十二只瓷瓶,瓶身贴着人名,正是失踪的养蚕人。阿砚打开“苏月娘”的瓶子,里面是半瓶清澈的液体,倒在断指上,指骨竟慢慢长出血肉,最后化作只完整的手,手里握着封信。
信上是苏月娘的字迹:“蚕头用青桑粉让我们产生幻觉,以为自己变成了蚕,心甘情愿吐丝结茧。他说要把我们炼成蛊,献给城里的大官……我咬破手指写这封信,藏在戒指里,若有人发现,记得烧了青桑林,救救镇上的人……”
我们点燃了青桑林,火光映红了夜空,地窖里的瓷瓶在火光中裂开,十二道轻烟飘向空中,化作人形,朝着火光深深鞠躬,然后消散在夜色里。蚕房的银丝在天亮后全部变成了普通的蚕丝,有人来收蚕时,说摸到丝里有温度,像人的体温。
后来,镇上的人在蚕房种满了向日葵,说向日葵的花盘总朝着太阳,能驱散阴邪。但每到养蚕季,还是会有人听见蚕房里传出“沙沙”声,像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仔细听,竟是苏月娘的声音:“别种青桑……别种青桑……”
而那枚桑花戒指,阿砚一直戴在手上。有回他不小心划破手指,血滴在戒指上,戒面突然映出个笑脸,眉眼像极了老照片里的苏月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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