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把铜钱往泥里一按,芦苇荡里突然刮起阵怪风,芦絮飞得更急了,竟在半空聚成个模糊的人影,穿着水绿色的戏服,裙摆上绣着芦苇花,手里还牵着个小孩,那孩子脖子上,赫然挂着把长命锁,锁片缺了个口,正是二小看见的那片。
“是花旦!”我脱口而出,小时候听奶奶说,戏班的头牌花旦总穿件水绿戏服,唱《芦花荡》最拿手。
人影似乎听见了我的话,慢慢转过头,脸被芦絮挡着,看不真切,只听见个细细的声音,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湿淋淋的:“锁……锁片……”
阿砚突然想起什么,从藤匣里拿出那块月牙玉佩,举过头顶。人影看见玉佩,突然往前飘了飘,小孩也跟着往前挪,长命锁在胸前晃悠,锁片的缺口对着玉佩,严丝合缝,像天生就该拼在一起。
“原来如此。”阿砚叹了口气,“花旦不是被抢了,是自己走的。这玉佩是她的,‘晚娘’是她的小名,她带着孩子想坐船走,却没走成。”
话音刚落,芦苇荡里的水突然涨了起来,漫过了脚踝,冰凉刺骨。那水泛着黑绿色,里面漂着些烂了的芦苇,还有只绣鞋,鞋面上绣着朵快掉光了的牡丹——正是戏班花旦常穿的那双。
人影在水里慢慢变得透明,小孩的哭声越来越弱,长命锁的锁片终于从脖子上掉下来,落在玉佩旁边,拼成了完整的“福”字。阿砚赶紧把锁片捡起来,和玉佩一起放进藤匣,水却还在涨,已经没过膝盖,带着股腥臭味。
“快走!”他拉着我往岸上游,水底下像有东西在拽我的脚,黏糊糊的,像是水草,又像是人的头发。回头看时,那片人影已经不见了,只有芦絮还在水面上飘,聚成个小小的漩涡,像在跟我们道别。
爬上河岸时,藤匣突然变沉了,打开一看,红绒布上多了张戏票,上面印着“芦花荡”三个字,日期正是三十年前的廿三。而那枚铜钱,不知何时变得锃亮,上面的“乾隆通宝”四个字清晰得像新铸的。
后来,我们把藤匣埋在了芦苇荡边的老柳树下,埋的时候,阿砚把那枚铜钱塞进了匣子里。二小说,那天晚上他看见芦苇荡里亮着盏灯,像戏台的灯笼,还有人在唱《芦花荡》,咿咿呀呀的,唱到“离了家乡去远方”时,调子拐了个弯,像哭又像笑。
再去时,埋藤匣的地方长出了丛野蔷薇,藤蔓缠着柳树往上爬,花苞红得像山楂丸,风一吹,落下来的花瓣总往芦苇荡里飘,像是替那没走成的花旦,把没能唱完的戏,轻轻落在了东河的旧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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