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琉璃瓦终于褪尽疫气,御花园的玉兰花瓣落在青玉砖上,像撒了把碎雪。负责洒扫的小太监们捧着铜盆走过,盆沿沾着的清水里,映着檐角重新挂起的鎏金宫灯。
自疫病爆发后,这些灯已暗了近月余。苏晚跟着王保嬷嬷穿过九曲回廊时,远远听见太医院方向传来争执声,隐约是有人在争论防疫方首功,她袖中攥着的薄荷香囊突然散出清冽气息,忽然想起隔离区里那些沾着脓血的粗布巾。
暖阁里的地龙还留着残温,太后将荣安公主揽在膝头,小郡主正用珊瑚珠串拨弄着鎏金香炉的香灰。
苏晚伏地叩首时,听见公主突然拍手:是神仙姐姐!
这声童言让殿内紧绷的气氛松动几分,她瞥见太后抚着公主发髻的手指顿了顿,翡翠护甲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太后的声音比半月前温和许多,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此次疫病能平,你当记首功。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苏晚腕间未消的抓痕,那是隔离区病患失控时留下的,
想要什么赏赐?哀家绝不食言。
东侧立着的章太医突然轻咳一声,袖口露出太医院新制的防疫方抄本,首页太医院合辑四字写得格外醒目。
苏晚垂眸时,注意到萧执搁在膝头的手指正无意识摩挲着玉扳指,明黄龙袍的暗纹在光影里如游龙般晃动。
太后与陛下谬赞,苏晚的声音像浸了晨露的竹枝,
若无陛下乾纲独断、太后坐镇中枢,太医院诸位大人夙夜匪懈,臣妾纵有寸功,不过是沧海一粟。
她叩首时,额头触到青砖的凉沁,
要说赏赐,那些在隔离区浣洗衣物的杂役、通宵守炉的药童,才更该被铭记。
荣安公主挣开太后怀抱,踉跄着跑到苏晚身边,小手指着她腰间鼓囊囊的药囊:姐姐这里有治口疮的糖吗?
太后被逗得轻笑,眼角细纹里漾着难得的慈和:你总这般谦退。功过分明,是皇家的规矩,莫要推辞了。
苏晚抬眼时,正对上萧执深不见底的目光。他坐在暖阁阴影里,蟒纹袍角垂落的流苏轻轻晃动,像极了隔离区深井中摇曳的水草。
臣妾斗胆,她的指尖按在砖面回纹上,
只求太后恩准,在锦华宫东侧辟间偏院作药庐,再赐些药材种子、医书典籍。
殿内突然静得能听见香灰坠地的轻响。章太医捏着胡须的手微微颤抖,荣安公主仰着小脸看她,太后扶着鬓边银凤钗的手指顿在半空。这请求太出人意料。在众人猜想她会求恢复位份或赦免沈家时,她竟只要一间药庐。
就为这个?太后忽然失笑,翡翠护甲轻叩着紫檀木扶手,
哀家当是多大的事!准了!内务府自会收拾妥当,缺什么直接去御药房支取。
她转向王保嬷嬷,再让太医院把《千金方》《本草经集注》各抄一套,要朱笔圈注的善本。
萧执的目光突然落在苏晚鬓边的碎发上,那里还沾着晾晒蒲公英时蹭上的绒毛。
既然要开药庐,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玉磬,在暖阁里荡起微澜,便好好做。所需器物,可直接禀明李德全。
苏晚心中一凛,抬眼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皇帝这话看似恩宠,实则将她的一举一动置于监视之下。
臣妾谨记陛下教诲,
她再次叩首,却在低头瞬间瞥见萧执袖口露出的旧疤,那是五年前北狄之战留下的箭伤,与父亲沈巍战报中描述的左肩中矢位置分毫不差。
退殿时经过月华门,玉宁捧着太后赏赐的黄杨木箱,忽然压低声音:娘娘,方才章太医看您的眼神...像是见了鬼。
苏晚望着宫墙上蔓延的藤萝,想起章太医在隔离区偷学她补液法时的窘迫模样。药庐虽小,却是她在这深宫里竖起的一面旗,既是护身符,亦是靶子。
三日后,锦华宫东侧三间厢房挂起明心药庐的银质匾额。苏晚亲自设计了布局:东间药柜按草木金石分十二格,每格抽屉都刻着她手绘的药材图谱;西间砌着三眼砖灶,青烟从青瓦间袅袅升起,分别用于炙烤、蒸馏、熬炼;当中的楠木案上,萧执赏赐的银质药具闪着冷光,像极了父亲铠甲上的鳞甲。
玉宁抱着晒干的金银花进来,突然跺脚:娘娘,御药房送来的黄芪竟掺了柴草!
苏晚接过药材放在鼻尖轻嗅,果然闻到一丝微苦的杂味。她想起孙德胜调职文书上慎刑司赵公公的印信,那枚印泥的色泽,与当年诬陷沈家通敌的密折如出一辙。
去把这些黄芪炒成蜜炙,她将药材递给小椿,
再给刘贵人送包驱蚊药包——她窗下的艾草该换了。
药庐外忽然传来细碎脚步声,苏晚掀起竹帘,看见墙角闪过一抹翠色衣角,那是婉贵妃宫里特有的缠枝莲纹。
当晚,李德全亲自送来太医院抄本,随匣还附了张纸条:陛下问,药庐可需太医院派员相助?
苏晚展开抄本,在条目下看见一行朱批:沈氏补液法可参,笔迹与萧执在兵书上的批注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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