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西苑校场。
秋高气爽,天穹如洗,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偌大的校场照得一片明晃晃。风卷着尘土和干草的气息,夹杂着马匹特有的腥膻味,与紫宸殿偏殿那甜腻萎靡的空气截然不同,这里充满了阳刚与肃杀。
旌旗招展,甲胄生辉。皇家禁军手持长戟,肃立四周,如同钉在地上的钉子。高台之上,靖帝萧景琰端坐于龙椅之中,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眉宇间刻着深深的倦怠和病气,一双眼睛半开半阖,似在养神。但若有心人仔细观察,便会发现他搭在龙椅扶手上那枯瘦的手指,正以极轻微的节奏敲击着,显露出他内心并非全然平静。
靖帝身侧,坐着凤冠霞帔的李皇后。她虽已年过四旬,但保养得宜,面容端庄雍容,只是嘴角习惯性下垂的弧度,透出几分刻薄与严苛。稍次一些的位置上,坐着如今最得圣心的李贵妃。她年轻娇艳,穿着一身极为夺目的绯红色金线绣牡丹宫装,云鬓高耸,珠翠环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她正侧着身子,用一柄精致的缂丝团扇半掩着面,凑近皇后耳边低语,目光却不时瞟向场中某个方向,美眸中流转着毫不掩饰的讥诮与算计。
台下,皇子公主、宗室子弟、文武百官按品级列队。几乎所有目光的焦点,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三皇子萧琰。
萧琰今日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身银白色云纹劲装,衬得他身姿挺拔,面如冠玉。他骑在一匹神骏异常、通体雪白的西域良驹上,顾盼自雄,英气逼人。方才的骑射展示,他一箭正中百步之外的靶心,引得满场喝彩,此刻正微微昂着头,接受着周围宗室子弟和官员们络绎不绝的恭维,嘴角噙着自信而矜持的笑容。
而他的目光,则时不时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掠过队伍末尾那个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身影——他的七弟,萧辰。
与萧琰的光鲜亮丽形成惨烈对比的,正是七皇子萧辰的登场。
他出现的那一刻,几乎引来了全场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和低笑声。只见他穿着一身明显大了好几号的暗红色骑射服,袖子和裤腿都长了一截,需要身后那个圆脸小太监福贵手忙脚乱地帮他提着,才能避免他踩到衣角摔倒。他头上的金冠歪歪斜斜地戴着,几缕墨色的长发不听话地翘了出来,随着他踉踉跄跄的步伐一颠一颠。他脸上似乎还带着宿醉未醒的惺忪,眼神飘忽,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活像一只误入猛兽群落的呆头鹅。
福贵怀里还抱着个沉重的箭壶,圆脸上写满了“我想原地消失”的绝望和尴尬,小声地提醒着:“殿下,您慢点,看路,看路啊!”
“七弟,你这身行头……倒是别致得很啊。”萧琰驱马靠近,用马鞭虚点了点萧辰那身滑稽的装束,语气中的调侃意味十足,引得他身边的几个跟班发出低低的哄笑,“若是今日的骑射考评,也能如你这衣着般‘出众’,为兄可就真要对你刮目相看了。”
萧辰似乎这才注意到有人跟他说话,他抬起头,努力睁大那双迷蒙的桃花眼,露出一个纯良无比、甚至带着几分憨傻的笑容:“三哥谬赞了。我……我这个人实在,比不得三哥您,里外都……都‘光彩照人’。听说三哥这身新衣裳是江南进贡的云锦所制?在阳光下晃得我眼晕,怪不得刚才射箭时那般稳当,定是这衣裳反光,给箭矢指明了方向!”
他这话说得诚恳,眼神纯洁得像初生的小鹿,仿佛真心实意地在夸赞。萧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这话听着像是夸奖,细品之下却总觉得有点不对味,尤其是“光彩照人”四个字,配上萧辰那“憨厚”的表情,怎么听都像是在暗讽他像只开屏的孔雀。萧琰一时语塞,冷哼了一声,不欲与这“醉鬼”多做纠缠,打马转身离开了,心里暗骂:【这废物,睡迷糊了嘴还这么刁!】
就在这时,兵部尚书王朗看准了时机。他是一个年约五十、身材微胖、面庞红润的官员,穿着绛紫色的官袍,胸前的孔雀补子栩栩如生。他是李国丈的忠实党羽,此刻正是为主子排忧解难、打压这废物皇子的好机会。
他迈着方步,挺着微凸的肚腩走出臣僚队列,先是对着高台御座方向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声音洪亮,确保全场都能听见:“陛下!秋狩大典,旨在彰显我大靖皇家武勇,激励将士士气!然……”他话锋一转,目光“痛心疾首”地投向场中仍在和过长衣袖斗争的萧辰,“然七皇子殿下自幼体弱,于骑射一道更是……更是鲜有涉猎。这强弓骏马,非殿下所能驾驭啊!老臣斗胆,恳请陛下,为七殿下玉体着想,免了此次考评吧!以免殿下劳累伤身,若有不慎,亦有损……天家威仪啊!”
他这番话可谓冠冕堂皇,看似关心皇子,实则字字句句都在坐实萧辰“废物”的名头,更是将“有损天家威仪”的大帽子隐隐扣了下来。不少依附李国丈的官员纷纷出言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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