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水坪枸杞生产合作社的筹备工作有条不紊地推进，章程进一步完善，入股清册逐步厘清，社员们对未来充满期待。然而，就在这个关键节点上，陈默的一封来信，却让伊拉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陈默在信中提到，他主导起草的那份关于农村股份合作制改革的方案，在地区层面引发了激烈的争论。支持者认为这是深化农村改革、激发内生活力的必然方向；反对者则顾虑重重，认为这涉及敏感的产权问题，可能动摇农村基本经营制度，风险太大。争论甚至反映到了更高的层面，形成了僵局。
“伊拉，”陈默在信中写道，字迹似乎比往常凝重，“改革的深化，总是伴随着思想的碰撞和利益的博弈。我们所倡导的，或许是未来的方向，但在当下，它可能显得过于‘超前’。地区主要领导虽然欣赏我们的思路，但也承受着来自各方的压力。方案能否通过，何时通过，以何种形式通过，都充满了变数。”
他话锋一转：“我最近收到一个消息，省政策研究室 正在筹备一个关于农村发展与改革的重点调研课题组，需要吸纳既有扎实基层经验，又具备一定理论视野的年轻干部。我的导师（一位赏识陈默的省里老领导）向我透露了这个信息，并认为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建议我争取加入。如果成功，这意味着我将离开地区，进入省一级的政策研究和制定核心圈。”
陈默的笔触变得有些犹豫：“这是一个重要的机遇，或许能让我在更高的层面，为我们的理想和信念发声、出力。但这也意味着，我将离基层更远，离你……也更远。而且，省里的工作可能更加宏观，更偏重理论和政策设计，与我目前从事的、更贴近实践和执行的地区改革工作性质不同。我有些迷茫，不知该如何抉择。想听听你的意见。”
伊拉反复读着这封信，心潮起伏。她理解陈默的困境和机遇。一方面，地区改革的胶着状态让他有力使不出，省里的平台无疑更大，更能影响全局；另一方面，离开熟悉的战场和志同道合的基层战友（包括她），投身于可能更为抽象和复杂的上层博弈，前途未卜，且必然意味着更少的相聚。
这对她自己，也是一个触动。陈默如果离开地区，他们见面的机会将更加稀少。但同时，如果陈默能在省里打开局面，或许能为苦水坪、为青山绿水联合社、为无数类似基层探索，争取到更有利的政策环境和认可空间。
夜深人静，伊拉在煤油灯下铺开信纸，开始回信。她没有立刻给出“应该去”或“不该去”的建议，而是先分享了自己最近的思考和苦水坪合作社的进展。
“……合作社的萌芽，让我更加真切地感受到，基层的活力与创造力，如同野草，只要有一点点缝隙和阳光，就能顽强生长。但这种生长，需要更高层面制度的阳光和雨露，需要破除那些无形的壁垒和枷锁。我们的实践，需要理论的总结和政策的呼应，才能真正从‘盆景’变为‘森林’。”
她接着写道：“陈默，关于你的选择，我无法替你决定。但我想说的是，无论你在地区还是省里，我们奋斗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这片土地和人民更好的未来。 在地区，你是改革攻坚的‘排头兵’；在省里，你或许可以成为绘制蓝图、破除障碍的‘设计师’。两者都至关重要，也都充满挑战。”
“至于距离……”伊拉的笔顿了顿，墨水在纸上洇开一小点，她继续写道，“它会让相聚变得珍贵，但不会改变我们心中的方向。我的根在这里，在苦水坪，在无数个需要改变的乡村。你的战场，可能在文件与会议之中，在更广阔的政策疆域。只要我们都在努力，为同一个理想发光发热，那么，我们的心就是近的。”
“所以，不要因为我，或者因为对基层的留恋而束缚了脚步。选择那个你认为最能发挥你的才智、最能推动我们共同事业前进的平台。我相信你的判断。无论你选择哪里，我都会在这里，继续我的耕耘，并用我们的实践，为你提供最坚实的注脚和支持。”
写完信，伊拉长长地舒了口气。她知道，她和陈默，都已经不再是只属于彼此的个人。他们的生命，已经与这个时代、与脚下这片土地的变迁紧密地融合在了一起。个人的情感与抉择，需要放在更宏大的背景下考量。
这或许就是他们这一代人的宿命与荣光：在时代的浪潮中，既追求个人的价值与幸福，更肩负着推动社会进步的使命。他们的爱情，也因此而显得格外深沉与厚重。
几天后，伊拉收到了陈默的回信，只有简短的两行字：“伊拉，谢谢你。我已决定，接受省政策研究室的考察邀请。路虽远，行则将至。望珍重，待我佳音。”
伊拉合上信纸，望向窗外苍茫的冬野，心中既有淡淡的离愁，更有一种并肩于时代潮头的豪迈与坚定。他们都在各自的轨道上，向着光明的未来，奋力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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