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卷着雪沫抽打在玄甲上，发出细碎的噼啪声。我站在狼山之巅的祭天台，望着下方蜿蜒如银蛇的送葬队伍，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悬挂的狼牙吊坠——那是雷啸天在西漠之战后亲手赠予的战利品，此刻冰冷的兽骨仿佛还残留着老将军掌心的温度。
陛下，起风了。蛮牛粗粝的嗓音在身后响起，熊系护卫宽厚的身影挡住部分风雪，钦天监说辰时三刻下葬最合天象。
我没有回头，目光落在队伍最前方那具由十六名蛮族勇士抬行的玄木棺椁上。棺木两侧悬挂着北境特有的苍狼幡旗，每一面都浸染过不同战场的血污，其中最残破的那面边角还留着去年冬狩时被雪豹利爪撕裂的痕迹。
三天前接到急报时，我正在批阅凌霜殉国的战损清单，两份讣告在青铜长案上形成刺目的对峙，让烛火都为之摇曳。北风突然转向，卷起送葬队伍中焚烧的狼形纸钱，灰烬如黑蝶般掠过雪原。
记忆猝不及防地倒退回五年前的西漠战场，那个浑身浴血的狼系将军将昏迷的凌霜扛在肩上，蛮族特有的兽皮护腕被箭矢洞穿，露出虬结的伤疤：陛下放心！末将就算把骨头拆了铺路，也要把凌将军活着带回中洲！
当时他笑声震彻沙丘，谁能想到五年后，这对沙场双璧会在三个月内相继凋零。呜——苍凉的牛角号突然在山谷间回荡，惊起一群雪雁。我注意到棺椁旁那个身着孝服的少年正死死咬着嘴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雷虎今年刚满十七，本该在部落学堂里学习汉文典籍，此刻却要踩着父亲的尸骨继承北境军权。这让我想起十二岁那年，父王也是这样站在我面前，将染血的传国玉玺塞进我颤抖的掌心。
传朕旨意。我的声音被风雪撕得有些破碎，却清晰地传遍山巅，雷啸天将军戎马一生，镇守北境三十载未尝一败，追封忠勇王，以亲王礼入葬狼山祖陵。其子雷虎承袭爵位，食邑三千户，领北境大都督。雷虎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眶里泪水混着雪水滚落
。这个在部落里以倔强闻名的少年，此刻突然扔掉手中的哭丧棒，跪在雪地里重重叩首，三次额头触地的闷响隔着三十丈远都清晰可闻。我知道老将军若泉下有知，定会抡着狼牙棒把这孩子揍得满地打滚——狼系男儿从不在人前流泪，除非是为了守护之物。
棺椁缓缓沉入早已挖好的墓穴，北境各族首领依次上前撒下故土的泥土。我注意到蛮族萨满正用骨刀划破掌心，将鲜血滴入墓坑四角，口中吟诵着古老的《狼山祭歌》。那些晦涩的音节让朔风都仿佛凝滞，苍狼图腾幡在风中猎猎作响，恍惚间竟似有无数狼影在云层间奔腾。
陛下，老将军临终前......冷月心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蛇系情报官特有的冰蓝色瞳孔在风雪中近乎透明，她递来一枚染血的羊皮纸，这是在他怀中发现的。泛黄的羊皮纸上，老将军遒劲的字迹被血渍晕染得有些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等字眼。
最末处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狼头，旁边用汉文小字标注：虎儿亲启：部落孩童需教汉文识兵法，北境防线图在狼穴第三块松动石下。父字。墨迹在字处突然晕开一大团，想必是落笔时已力竭。
我想起半月前在中洲行辕，老将军听闻凌霜战死的消息时那副模样。当时他正用蛮族烈酒给我擦拭臂上箭伤，听到急报后手一抖，酒壶砸在青砖地上碎裂开来。这个在尸山血海中都未曾皱过眉的硬汉，突然捂着眼睛蹲下去，粗重的喘息声里夹杂着压抑的呜咽：那丫头......去年还抢我的烤狼腿......送葬的人群开始散去，雷虎正指挥亲兵封土立碑。
我将羊皮纸折好塞进怀中，转身走向祭天台边缘。狼山祖陵的风雪比别处更烈，刮得玄色龙袍猎猎作响，却吹不散那股萦绕在鼻尖的血腥味——那是雷啸天从西漠到北境，三十七年军旅生涯刻在骨血里的味道。
蛮牛，我忽然开口，看着远处正在堆雪人的蛮族孩童，传令户部，拨发三倍粮草至北境，再从太医院调十名医官常驻部落学堂。熊系护卫愣了愣，随即重重捶胸：末将领旨！朔风突然卷起漫天雪粒，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恍惚间，我仿佛看见那个身高八尺的狼系将军正站在光晕中央，身披残破的玄甲，左手抱着啼哭的蛮族婴孩，右手提着滴血的狼牙棒，冲着我咧嘴大笑：陛下快看！末将又打跑了东边来的豺狼！
墓碑上忠勇王雷啸天之墓八个鎏金大字在雪光中熠熠生辉，墓前新立的苍狼石雕目光如炬，仿佛将永远镇守这片苍茫雪原。
我将那枚狼牙吊坠紧紧攥在掌心，感受着风雪中传来的阵阵狼嗥——那是北境永不屈服的战歌，是狼王用生命谱写的忠诚誓言。当送葬队伍撤离狼山时，暮色已浸透雪原。我站在墓前最后回望，看见雷虎正带着部落孩童在新雪上练习军阵，小小的身影踩着父亲的足迹，在暮色中踏出整齐的步伐。
远处的狼牙烽火台突然燃起狼烟，那是北境向中洲传递平安的信号，一缕青烟扶摇直上，与漫天飞雪交织成九域大地最坚韧的经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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