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此身的父亲早已薨逝,供在太庙里享受冷冰冰的祭祀。每年春祭秋祀,他率领群臣,在太庙前行三跪九叩大礼,看着牌位上那个金色的名字,心中却是一片空白。他没有为这位“父亲”端过一杯水,没有听过他的唠叨,没有见过他衰老的样子——记忆中的先王永远是威严的、遥远的,像一尊完美的雕像。
至于那些生活的压力、经济的窘迫、职场的倾轧……更是天方夜谭。整个韩国,乃至整个已知的天下,都在某种程度上,按照他的意志在艰难地转动、推进。巴地那些在箭雨刀锋下哀嚎的生命,广安、南郑那些为大军转运粮秣而疲于奔命的民夫,朝堂上为他的每一项决策而绞尽脑汁、或赞颂或惶恐的臣子……他们构成了他意志延伸的轨迹,是他权力游戏的棋子,却不再是活生生的、会疼会哭的人。
他得到了曾经梦中都不敢想象的至高权力。
可为何,每次从这样的梦中醒来,胸口却像被挖空了一块,充斥着一种比噩梦更令人恐惧的虚无和冰凉?那梦里令人烦躁的喧嚣、沉重的负担,此刻回味起来,竟成了再也回不去的烟火人间,成了烙在灵魂深处、隐隐作痛的“乡愁”。
这是一种诡异的悖论:当他身为牛马任时,他梦想着摆脱生活的重压,梦想着拥有无上的权力,梦想着掌控一切。如今他真的拥有了,却发现这权力的顶端,是一片情感的荒漠。他掌控着一切,却失去了被需要的感觉;他决定着无数人的命运,却无法决定自己内心的空洞;他站在万众之巅,却发现身边空无一人。
那平凡生活里的一切琐碎、一切烦恼、一切让他夜不能寐的压力,如今看来,竟然都是活着的证据。那些争吵中有情感的流动,那些焦虑中有生命的张力,那些疲惫中有存在的实感。
而在这里,在这金碧辉煌的兰台殿内,他像一个精致的傀儡,被权力的金线吊着,演绎着君王的剧本。他的一举一动都被礼制规范,一言一行都被史官记录,所思所想都被无数人揣摩。他是韩王,是国家的象征,是权力的化身,却唯独不是他自己。
“妈……囡囡……”
一声模糊的、带着梦呓残留的哽咽,不受控制地从他喉间溢出。用的是他早已刻意遗忘、深藏心底的现代方言腔调。那声“妈”带着儿时的依赖,那声“囡囡”透着父亲的宠溺——这些都是属于牛马任的情感,是属于那个平凡世界的温度。
在这寂静得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和远处更漏声的深宫寝殿里,这微弱的声音却像一块投入古井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显得格外清晰,格外……刺耳。
他猛地彻底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并非独处。
冷汗瞬间又沁出了一层,这次不是因为梦魇,而是因为暴露——暴露了那个他极力隐藏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自我。
帐内并非只有他一人。
龙床的外侧,锦被之下,还蜷缩着一个年轻的身影。那是鲁国不久前为结好韩国、同时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进献”,而送来的公室女子。据说是鲁侯的侄女,血统高贵,教养良好,名唤……他一时竟想不起她的名字。侍寝之前,宦者确实呈上过玉牒,上面写着她的姓氏、名讳、生辰、族系,但他只是扫了一眼,便搁在了一旁。对他来说,她只是又一个政治联姻的符号,又一个需要安抚的各国的代表,又一个后宫中的身影。
此刻,那女子显然也被他刚才的动静惊醒,或者说,或许本就未曾深睡——在这陌生的宫殿,陌生的床榻,身边躺着这个天下最有权势也最难以捉摸的男人,谁能真正安然入睡?她正微微侧身,一张脸在昏暗中只能看清轮廓,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黑白分明,像是暗夜里偶然窥见的两点星光,正悄悄地望着他。
四目相对。
韩王(牛马任)在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此刻堪称狼狈的倒影:披散着头发,几缕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前,眼中血丝未退,脸上惊悸与追忆的神色混杂,全无平日里朝堂上那个威严深沉、喜怒不形于色的君王模样。他看到了一个被噩梦击垮的男人,一个在深夜里流露脆弱的凡人,一个……思念着远方亲人的游子。
一阵强烈的恍惚袭来,像潮水拍打堤岸,几乎要冲垮他维持了多年的心理防线。
今夕何夕?
我是谁?
是那个在格子间里加班到深夜、担心女儿功课和父亲医药费的牛马任,还是这雕梁画栋、孤卧兰台的韩王?
眼前的少女,是真实的存在,还是又一个光怪陆离的梦境?她的呼吸声如此真切,她眼中倒映的烛光如此鲜活,她身上散发的淡淡香气——是鲁地特有的兰草熏香——如此具体。
可这一切,会不会也只是梦的一部分?会不会下一刻,他就会在出租屋的床上醒来,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缝,听着窗外早高峰的车流声,然后匆匆起床,挤地铁,上班,继续那令人窒息却又真实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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